第六十九座橋
聽著他緊張焦急的聲音,何子憫僵硬到快沒了動靜的心髒緩緩恢複跳動,她轉過身靠在喬何懷裏,抽回沾滿鮮血的雙手背在身後。
何子憫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沒事,就是手上沾了點血。”
喬何還是放心不下,摸索著拉過她的手,在確認沒有傷口後才鬆了口氣。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幫她仔細擦拭,半幹不幹的血液凝結成塊,一擦反倒弄得到處都是血漬。
看著越發顯得狼藉的雙手,何子憫的心緒卻漸漸沉靜了下來。
見她俯身靠在喬何身上、表情平靜溫柔,圍觀的眾人不禁心中詫異,這會兒的她比起之前殺氣騰騰的凶神模樣,說是天壤之別都不為過。
男人見狀終於鬆了口氣,掙紮著想勉強站起來,卻見四名男子緩步走到他身前。
張老帶著小徒弟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張躍雲一臉歉意地看了眼喬何。
男人抬頭看向四名神色冰冷、身形高大的男子,忍不住心生怯意,柳大四人雖未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但單單是喬何摔倒在地這一項已足以讓他們暴怒。
男人色厲內荏地顫聲問道:“你們要幹嘛?!我警告你們!我是雲翔!雲家的小少爺!得罪了我沒你們好果子吃!”
正目不轉睛盯著喬何的胡儷聞聲回過頭,像是聽到什麽玩笑話似的,笑得花枝亂顫。
“雲家?少爺?”
自柳大兄弟四個同時化蛟之後,柳門就成了天下妖修之首。竟然有人不識抬舉到在喬何麵前自稱少爺,還妄圖在家世上較短比長。
柳四怒極反笑,冷笑道:“那我倒是等著吃你們雲家的好果子。”
說罷他抬腿沿著雲翔的腳踝一點點踩了過去,動作看上去舉重若輕,所過之處小腿卻肉眼可見地癟平下來,居然是腿骨被踩得粉碎。
腿上的血管受不了如此重壓,沒一會兒就競相爆裂開來,把雙腿染得通紅,已然看不出原樣。
劇痛讓雲翔來不及反應就昏了過去,圍著的眾人中,有同雲家有聯係的趕忙拍了張照片悄悄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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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
雲禮身體放鬆地靠在沙發上,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茶杯,一隻手舉著手機。他麵色平淡地看著照片上自家小弟涕淚橫流的樣子,心中除了厭煩別無他想,片刻後冷笑了一聲。
“沒用的東西。”
說罷他正要放下手機,餘光卻瞥到照片一角,一個身披靛青色大氅的少年站在角落,懷裏還護著個人,他微微低著頭,照片上隻是遠遠拍到了側臉,隻覺他氣質絕佳卻看不大清模樣。
拍照的人沒敢往近前湊,遠遠胡亂拍了一張,又像是生怕雲禮看不清他弟弟的慘樣,十倍變焦就拍了個雲禮的全身照,柳大幾個‘罪魁禍首’是一個都沒拍上,但也不知是碰巧還是角度問題,卻照上了離得不算近的喬何。
雲禮神色不明地看著照片,片刻後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
“真是冤家路窄,緣分妙不可言啊。”
他雖不喜雲禮的無能,但畢竟是同胞兄弟,過了半晌後善心大發道:“記得半個小時後找人把他抬回來。”
身後的管家有些猶豫地回道:“大少爺,半個小時怕是晚了吧?”
“柳門修道,就是下殺手也不會當場弄死他,最多變成個殘廢罷了,這樣也好,免得他日日拿著雲家的名頭在外胡鬧。”
管家見他談論起自己親兄弟時,神色平靜到像是在說一條無關緊要的狗,心中不禁發冷,連忙點頭應下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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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哪會放任他輕輕鬆鬆暈過去,微微一抬手指,雲翔就被迫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他戰戰兢兢地看著麵前臉上帶笑的男子,冷汗混著眼淚糊了一臉,癟得看不出形狀的小腿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他這輩子完了,全完了。
雲翔仗著家族威望,明裏暗裏玩弄過那麽多不經世事的女人,估計憑他再怎麽想,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如同爬蟲般任人宰割的一天。
他雖然愚昧,但時間過去這麽久卻連雲家人的影子都沒見到,雲翔再蠢也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原本觥籌交錯的宴會廳被弄得血光四濺,主辦方眼看情形越來越糟,卻連上前說句話緩和下氣氛都不敢,柳大四人不經意間釋放出的氣息像座高山,重重壓在了每個人身上,能力不高的人還隻是心裏懼怕,越有修為的人越是心驚。
看著地上快沒了人形的男人,張老咬咬牙想要上前,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的柳大側過頭,冰冷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張老頓了一下終究是拉著徒弟退開幾步沒有說話。
好在正如雲禮所想,柳大他們並沒有把人在這兒弄死的意思,待把兩條腿踩得稀碎後柳四就收了手,雲家的人掐著時間恰好趕到,見狀二話不說地把人拖走,對站在一旁明目張膽的行凶者視而不見。
見此場景,圍觀的眾人更不敢多言,裝模作樣地四散開來,有的沒的閑聊起來,努力營造出一切如常的樣子,心思卻早已飄遠。
“大爹爹,我想先回去了。”
柳大上前一步整理好他有些淩亂的衣襟,轉頭問了下柳三兩人買藥的情況,見二人點頭後溫聲回道:“走吧,這地方也沒什麽好呆的。”
說罷繞過胡儷,護著喬何往門外走去,胡儷正要上前幾步跟上,但在看到喬何同旁邊那名女子間的一舉一動後,她輕歎一聲停下了腳步。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她和喬何間終究是無緣無分,那個她一眼相中的少年怕是連她姓甚名誰都一無所知,一向遊戲人間的胡儷眼中不免染上一縷失落,她這千年鐵樹的花算是白開了。
張老跟在後麵心緒繁雜,即對沒能照顧好喬何抱有歉意,又對柳大四人的行徑有些不適。
他們如此不受律法約束、睚眥必報的作風讓他不得不擔心,這麽四位化蛟的大妖行走於世卻毫無顧忌,如果一朝放任開來又有誰能攔得住。
就連他這個所謂的京華第一人,在柳大他們麵前也是一貫態度尊敬、敬終慎始,生怕稍不留神就犯了忌諱。
一行人沒多久就到了大廈門口,喬何回過身正要同張老說話,就聽他先開了口,語氣間不見早些的親近自在,反倒是僵硬得有些生疏。
“少門主,這次是我張某沒看護好你,還望你和門主不要見怪。”
說罷張老頓了一下,猶豫片刻後向他們請辭。
“我和躍雲家中瑣事繁多,就不叨擾了。”
喬何輕歎一聲,心裏有些失落,低聲認真地問道:“張老,如果有人給您心愛之人下藥意圖不軌,您會怎麽做?”
一旁的何子憫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抬頭看去卻見喬何麵色如常,八成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無奈地抬起手背擋住滾燙的臉頰。
“雲翔趁著大家走開,見我眼盲便當著我的麵給子憫下藥,您後麵趕到時隻是見我受了點微不足道的輕傷,不至於把事情鬧到如此地步。但在我眼裏僅此一事,他也是死不足惜,如若他真的得手了,後果如何您想過嗎?”
張老不是不知道喬何所說不無道理,也明白他對何子憫看得有多重,但柳大四人冰冷的蛇瞳,看上去毫無感情、血腥暴力的舉動,還是讓他心中發怵。
他一直以來都很清楚柳大他們是化蛟的蛇修,但今天之事卻像個警鍾重重敲響在他耳邊,他仿佛是在這一刻才真正認識到了,柳大他們是妖不是人。
張老嗓音有些幹澀地回道:“解決他的辦法有的是,但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作為怕是過激了。”
喬何搖搖頭輕歎一聲,“所以在您眼裏,我隻要人前裝作無事,人後無論如何作為,隻要你們看不見就算不上過激了嗎?”
不等張老回話,他接著道:“張老,您無非是覺得爹爹他們行事肆意妄為,沒有個人樣。但你們眼中所謂的人樣是什麽?是表麵上謙謙有禮、寬宏大度,背地裏爾虞我詐、圖財害命?如果您認為這就是我們該學會的人樣,那我隻能告訴您,這種表麵文章的人情世故我們不會去學,也不屑去學。”
喬何皺了皺眉,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也隻能點到為止,張老是否能想通還得看他自己,修道之人一生所修不過四個字:道法自然。
張老自認避世獨居、不問世事,但細究起來,所思所想卻與俗人無異。
“張老,雲翔此人該死,也必死無疑。”
說罷他無意等老人回話,轉身牽著何子憫上了車。
張老眉頭緊皺地看著飛馳而過的黑車,他心裏知道喬何說得在理,但一想起雲翔不人不鬼的樣子,還有周圍人噤若寒蟬的怯意,他還是心裏揪著不舒服。
張躍雲看得比他師父透徹得多,幾句話就點明了張老心中的不愉。
“師父,您帶著我們修行了這麽久,萬事都講究自然而然,既然他今日撞到了少門主頭上,少門主也說了他該死,那他就是注定有此惡果。這世上有的是死不足惜的人,您又何必為他們上心。林民一事過去還不滿一年,您已經忘了嗎?”
張躍雲頓了一下,咬咬牙繼續道:“您到底是真的看不慣柳門主他們錙銖必較的作風,還是出於對他們非我一族卻勢大遮天的恐懼?”
張老聞言愣了一下,突然回想起江道分流前,喬何站在江邊時說的那句話。
人性逐利,當你有利於他時便是萬分感謝都不為過,但當你於他有害的時候那就是千萬種罪名都不算多。
如今他的想法竟與那些趨利避害的人如出一轍,當柳大幾人對他們有益時,他恨不能把他們越捧越高,毫不在乎自身的名望和臉麵。
但今日見柳大他們哪怕披著人皮,做起事來卻依舊蛇性十足,一旁的眾人眼中看著鮮血四濺的場麵,耳朵裏聽著雲翔的哀嚎,卻沒一個人敢開口求情,甚至連他也懼於上前。
哪怕彼時躺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張老心中也起了忌憚。
如今道法沒落,本該是以人為尊的時代,柳大他們卻借慶城山山勢護住了柳門一門,他們四個兄弟更是一朝化蛟、橫行於世,他們要是有心作亂,根本沒人能攔得住。
張老不是不清楚喬何為人,但喬何本身就是柳大他們的逆鱗,碰都碰不得,這次還隻是起了個算不上大的小衝突,萬一以後。。。
張老心中一凜,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他長歎口氣,帶著小徒弟上了車。
張躍雲看師父神色糾結還想再勸,張老搖了搖頭,開口截住了話題:“你不必再說了,想明白是一回事,想通是另一碼事,你容我再想想。”
話音落下,車裏一片安靜,早上開往市區時的輕鬆愉快這會兒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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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何:不開心。
張老:不開心+1,和小夥伴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