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座橋
昏暗的房間裏,李浩傑身體佝僂著坐在電腦前,變形的脊柱和脖頸形成了一個歪曲的弧度。
電腦音箱裏不斷傳出聊天消息的滴答聲,無數條信息快速從群聊框裏閃過,熒幕上的藍光襯的李浩傑原本麵無表情的臉顯得陰冷扭曲。
李浩傑表情平靜得慢慢敲了行字發了出去:
明早,十一點,貢格山,四十六人。
一條條信息很快淹沒了短短的十一個字,信息上都寫著同樣的內容:
期待。
期待。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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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柳十七剛進柳宅,看到坐在門廳上座的柳二就感到氣氛不對,躬身進去單膝跪在廳下不敢出聲。
過了一刻鍾後,柳二壓低聲音說道:“喬何在房間有一陣了,你過去看看。”
“是。”柳十七聞言連忙起身往喬何房間走去。
柳十七輕輕敲了敲門,“少主,是我。”
喬何打開房門,臉色有些蒼白,左手拄著導盲棍,“十七哥。”
柳十七看了看喬何,蹙眉問道:“怎麽臉色這麽白,早飯吃了嗎?”
喬何笑了一下,“吃了,十七哥吃了嗎?”
柳十七正要回答,就聽到柳二的聲音遠遠地從門廳傳了過來,“讓你叫他,不是讓你去跟他寒暄。”
柳十七趕忙應是,吐了吐蛇信,小心牽過喬何往車邊走去。
柳二跟在後麵看著喬何乖巧地被柳十七拉著走,心頭又是一陣火起,連帶著看著柳十七也心生不爽。
車很快出了城駛入高速。
柳二坐在副駕上一言不發,大冬天的卻像個空調一樣散發冷氣,喬何獨自坐在後座,低著頭也不說話。柳十七專心開著車,整個人噤若寒蟬,感覺要是原型的話自己這會兒鱗片都要豎起來了。
轎車終究比大巴車開得要快一些,沒一會兒就要出高速了。
柳十七看了眼後視鏡,咳嗽一聲,鼓起勇氣打破車裏詭異的安靜。
“小何,咱們出來得晚,但按我們的速度應該要不了一會兒就能追上去。你問問他們走的是哪條路,我們跟在他們後麵。”
喬何聞言抬頭,額頭上有層微不可見的薄汗,低聲回道:“班長說是出了慶城高速直接就上貢格山盤山公路,趕十一點到山頂酒店門口匯合。”
他身上沒什麽力氣,連帶著聲音也透著疲乏,昨日沒什麽胃口,一天都沒吃下去幾口飯,晚上半夜就被一陣胃痛磨醒了,疼得倒不是特別厲害,但也讓人睡不好。
他怕自己睡過去後會控製不住發出聲音被柳二聽見,就一直睜眼到天明,勉強起身收拾了一下就上車了。
此時胃痛倒不明顯了,就是身上冷得厲害,平日裏隻要不嚴重的話他都不會主動說,更不用說這會兒本就氣氛尷尬,於是也一直低頭忍著不說話。
柳二聽到喬何聲音感覺不太對勁,趕緊回頭看了過去。
“是不是不舒服?”柳二緩下聲音回頭問道。
喬何聽二爹爹主動搭話,心裏有點開心,提了提音調,“沒有,可能是餓了。”
“後座上放著吃的,餓了就吃,你不是要學獨立自主那套嗎,這還要人教?”柳二聽喬何聲音清朗應該是沒什麽不對,有點賭氣的回道。
喬何點了點頭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伸手在一旁的食盒裏隨手摸了個提前做好的麵點,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柳十七偷偷瞟了眼冷戰的兩人不敢說話,心想這還是第一次見二爺跟少主置氣,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但他也不敢問,隻能裝成一位沒有感情的司機。
車子轉眼開上了盤山公路,柳十七開車技術不錯,車開得很穩。
但畢竟山路蜿蜒曲折,車開得再穩也轉的人頭暈,喬何吃了沒幾口的麵點此刻堵在胃裏消化不下去,忍不住有些犯惡心,雖麵上不顯,但整個人難受得厲害,閉眼靠在座椅上不再言語。
“嘰咿咿咿咿!”
車在繞過一個幾乎成直角的彎道時突然刹車,輪胎與地麵劇烈摩擦濺出一串火星。
隻見彎道前方被各式各樣的車堵得嚴嚴實實,還有幾個車主自發地站在道旁指揮後方來車注意急停。
柳二見狀皺了皺眉,“你下去看看怎麽回事。”
柳十七應聲後下了車,沒過五分鍾就走了回來。
“二爺,前麵的環山道路全堵死了,聽他們說是有一輛滿座的大巴車連續撞了前後兩側幾輛轎車後,撞開護欄翻下去了,轎車倒是都沒什麽大事,但是把路堵死了。”
喬何聞言心中一緊,“滿座的大巴車?!”
柳十七點頭後也反應了過來,驚詫地問道:“難不成是。。。不會這麽巧吧?”
喬何顧不上回話,雙手顫抖著一遍遍給班長於冉還有班主任打電話,手機裏要不無人接通,要不傳出來盲音。
明明剛出高速路不久,於冉還給他發了語音說快到山頂了,今天天氣晴朗,地麵幹燥,山路雖窄也有護欄護著,老師還專門找來經常給學校開車的老司機,怎麽可能是他們?不可能是他們!
喬何努力告訴自己不會是他們,但心裏卻有個聲音一遍遍告訴他那個他不想相信的事實。
“十七哥,拜托你去看看,去看看好不好?”
喬何聲音控製不住地顫抖,平日溫和自若的少年像受驚的小獸般手足無措。
“好好好,小何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去看。”柳十七說罷化回原形,瞬間駕駛座上就沒了人影。
不過兩三分鍾,一條翠綠色的小蛇出現在喬何邊上。
柳十七看著一旁少年臉色蒼白如雪,遲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聲音低啞地叫了聲。
“小何。。。”
喬何身形一震,手中不斷傳來盲音的手機掉在車底,他調整呼吸,努力鎮定下來,“十七哥,什麽情況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柳十七幻回人形,“車在快到山頂的時候失控,撞飛護欄直接翻了下去,目前看是翻在了半山腰上,救援的人還沒到,旁邊的人也不敢下去。車裏大概四五十個人,大部分都還有呼吸,但傷勢太重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我看他們身上大多穿著慶城高校的校服。。。”
柳二看喬何臉色越來越蒼白,眉頭緊皺打斷道:“你現在立馬回去救人,把周邊能幫得上忙的都叫過去!”
柳十七聞言轉身要走,喬何伸手拉住他,“帶我過去。”
柳二轉身看向喬何,怒斥道:“你過去做什麽?!別耽誤時間!還來得及!”
喬何一隻手捂住腰間熱到燙手的雕青,聲音苦澀。
“已經來不及了。”
喬何頓了頓,聲音堅定中帶著不容拒絕,“十七哥你帶我過去,我無論如何都要過去!”
柳二瞳孔一豎,心頭震怒,說出了讓他後悔一生的話。
“好!你想去就去!我倒是要看看你去了能做什麽!柳十七你帶他去!!”
柳十七眉頭緊蹙,四五十人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樣掛在山腰上,這並不是他想讓喬何麵對的場景,但見柳二同意,又怕喬何真要不管不顧自己過去,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施法帶喬何直接到了半山腰。
看車裏已經沒了喬何的身影,柳二握緊雙拳內心一陣懊惱,“我到底在跟自己孩子置哪門子氣!”
過了沒一會兒,柳二突然感到忐忑不安,驚慌感不受控製地在心頭蔓延,他身形一閃連忙往山腰追去。
喬何和柳十七轉瞬就到了山腰,一陣陣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上課時那些朗朗讀書聲,課間的笑鬧聲,放學時的歡呼聲,此時都化作了痛苦無助的低吟。
每天幫喬何放學後補習英語的同桌被甩出了大巴車,腹部被山腰上的樹木貫穿而過,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那個遞給他禮品袋,笑著說開學見的女孩,大半個身子都被壓在了車底,平日爽朗的聲音支離破碎,用著僅有的力氣低聲呼救,手邊那個掛著水晶吊墜的手機已經四分五裂。
負責任的班主任努力護著懷裏瘦弱的男生,嬌小的身體卡在了車窗上,被玻璃劃破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像小溪一般染紅了原本透明的車窗。
四周哀鴻遍地,喬何站在原地卻顯得異常平靜,仿佛對那些痛吟聲聽而不聞。
“十七哥,你知道一語成讖嗎?準確來說應該是言靈。”
柳十七正施法想辦法止血拖延時間,聞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喬何轉身朝向大巴車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道,清朗的聲音在山溝裏回蕩:
“2020年1月12日10點53分,四十五名慶城高校二年級一班的同學班主任及一名大巴車司機在貢格山盤山公路發生車禍,幸運的是所有人均平安獲救,無、一、人、身、亡。”
“不!!!!!”柳二的聲音撕心裂肺,然而卻為時已晚。
他隻來得及上前一步,抱住那個像風箏一樣摔落的少年跪倒在地,喬何口中不受控製地湧出鮮血,一點點染紅了衣襟。
爹爹,對不起。。。
“啊!!!!!”
泯江邊上,柳大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沾濕了鞋底,兄弟三人大驚失色地看向對方。
“哎呀!何醫師!輕點!”躺在床上的病人捂著後頸坐起身來,卻看到一向鎮定自若的醫師雙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針。
何子憫伸手捂住胸口,試圖平息心口的刺痛,卻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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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芳,你說這些孩子也太命大了,大巴車從山頂直接滾到了山腰哎!那得多高啊,竟然都救過來了。”
護士站的小護士壓低嗓門跟旁邊的同事說道。
“噓!我跟你講這裏麵玄乎著呢,當天我也進了手術室當器護,裏麵有個男生腹部被一根十多厘米粗的樹枝給貫穿了,腸子都捅出去了,連主刀醫生都說不行了,讓趕緊拉下一個進來,沒想到等了半天要報死亡時間,那男生的生命體征卻越來越強,最後生生活回來了,主刀醫生自己都不知道咋活回來的。”
小芳小聲回話,正說著呢,頭頂就被文件夾打了一下。
“聊什麽呢!巡房了!”主任醫師警告地看了她倆一眼後往病房走去。
小芳吐了吐舌頭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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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崽崽!你是怎麽知道自己的能力的?!不是都瞞著你呢嗎?
喬何:有一天我想吃冰激淩,然後我就說啊想吃冰激淩,然後冰激淩就出現了,我就知道了。
眾人:這麽隨便的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