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公開
齊整有序的車隊看見四麵八方一擁而上的刺客,頓時潰散成一盤散沙。為首的宮幡坐在馬上驚恐的四下張望著,卻已忘記了叫眾人守住糧草。
最快的刺客已然衝入車隊中,狂揮亂砍,見人就殺,車隊不過由宮中侍衛組成,哪裏敵得過訓練有素的殺手,還沒來得及從車下抽出長槍,就已紛紛被斬落馬下了。
“宮幡!”
我下意識的衝了上去,奈何為了出城順利,並未將訇襄劍帶在身上,隻好左閃右避,憑借靈敏身法步步向前,然後一躍而起,抓住了倉皇下馬的宮幡。
“歸螢!你怎麽會在這?”
我無暇答話,搶過宮幡手中的長劍,便同蜂擁而上的刺客交起手來。我雖武藝高強,奈何一隻手拉著宮幡,極受限製,僵持拆了百招不下,也沒能將刺客殺退。
就在我一手護著宮幡,一手持劍與刺客拚殺的時候,外圍突然隨著一陣驚亂的喊叫破開一個小洞。我抓住機會,拉著宮幡便衝了出去。
“歸螢!你們先走!”
我無比驚喜的看見段冥和薩容各持寶劍,以迅猛之勢殺入適才將我與宮幡團團包圍的刺客中。刺客們頓時倉皇散開,隨即又將他們二人包圍了起來。
“發什麽呆,快走啊!”薩容的尖叫蓋過她揮舞玉裳劍的嗖嗖聲,“我們很快追上你們!”
我聞言一凜,抓緊宮幡的手便死命往刈州的方向奔去。溫靈的腳力極快,便是當初助我逃出蠡府時溫召也難望項背。然而令我驚奇的是,我們一刻不停的跑出小半個時辰,宮幡竟也一聲不吭,緊緊跟在我的身後。
“到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我們終於在刈州城城門下停下了腳步。我轉首去看宮幡,隻見他原本如玉璧般潔白的麵頰此刻泛起兩片潮紅,額間和鼻頭滲出細密的晶瑩汗珠,一身笨重的甲胄壓得他氣喘籲籲,卻一直勉強跟著我一路狂奔。
許是從未見過他如此窘迫,我心裏沒由來的便覺得有些好笑。抓起路旁才解凍的泥土,我不由分說便往他的臉上抹去。
“喂!……你做什麽?”
抹得幾乎辨不清模樣,我便將手中剩下的泥土盡數塗到了自己的臉上。宮幡本還有些氣惱,見我抹得狼狽,一時露出一道潔白整齊的牙齒,吃吃笑了起來。
“有工夫笑,還不快把你那身甲卸了,也不怕中暑…”我故作嫌惡的語氣透著藏不住的疼惜,“那些刺客難保不是宮帷的人,此刻回刈州還是小心低調些的好。”
宮幡勉強收回賴在我臉上癡癡的目光,一件件將身上的盔甲脫了下來。我們緊貼著彼此,努力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擠在眾人之間混進了城去。
上了長寧街,我們便加快腳步,一路直奔桃銷樓。而回到後樓的時候,段冥和薩容竟然已經先到了。
“你們怎麽這麽慢啊!難道走的城門不成。”薩容見我進屋,便一把將我從宮幡身邊拉了過去,打量著我臉上的汙泥,“好歹還不算笨。我原擔心,你們又不會易容,若是被城裏的眼線發現了可怎麽好。”
“你也覺得是宮帷的手筆,是不是?”我顫聲道,“回來一路我想了許久,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做這種事。”
“照目前的形勢,的確是他們的嫌疑最大。”段冥沉肅道,“我和薩容本想留一兩個活口帶回來拷問,可是他們見打不過我們,便紛紛服毒自盡了。”
“若是漠人潛藏刈州的細作,他們的屍身應該會化作煙塵狀才是。可是那些刺客死後,完全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應該都是衷國人。”
“他們臨死前將所有的糧草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所以我和薩容推斷,應該是三皇子幹的無疑了。”
房門吱噶一聲打開,卻是宛秋翩翩走了進來
“歸螢!你怎麽弄得這麽狼狽,可受傷了?——這位是誰,怎麽隻站在門口呢……”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齊齊向進了房間便一直默不作聲的宮幡望去。隻見他立在房間角落的門旁,身上盡是汗漬和塵汙,原本清雋的臉上幹結著塊塊泥汙,唯有一雙眼睛烏黑依舊,略帶緊張的打量著房中的每一個人。
“哦,忘了介紹,這便是大衷五皇子,宮幡。”
此言一出,我便有些後悔。原本便有些尷尬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窒悶——薩容和段冥都曾與宮幡有過一麵之緣,而他們身為尾教的旗主和副旗主,自然對朝廷親貴天生的存有忌憚和敵意。
倒是宛秋略微沉思,莞爾對宮幡欠了欠身,“原來是貴客到訪。聽歸螢說,當初是你匿名替我贖了身契,宛秋還未當麵謝過呢。”
宮幡不意宛秋突然道謝,忙回禮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我受不了段冥和薩容異樣的眼神,不由分說便拉著宮幡回到了我的房中。拜托卓影叫下人準備了沐浴的水,我和宮幡便各自梳洗了一番。
換過幹淨的衣服,便有小廝進來傳話,宛秋已將宮幡造訪之事告知了花姨,花姨在六樓設下晚宴,請大家一同去吃。
我去宮幡房中,卻見他已經沐浴完畢。桃銷樓並無像樣的男子服飾,小廝便取了段冥舊日的衣服給宮幡換上。宮幡的身材筆直清瘦,不像段冥那般背闊胸寬,肌肉健壯。所以穿著人家的衣服也是垮肩落袖,不甚合身。
“你來啦…”宮幡見了我便放下手中的茶盞,似乎仍然有些局促。“你的那些朋友…好像還是不太喜歡我。”
“他們是朝廷欲除之後快的尾教旗主,而你是衷廷皇子,他們自然對你沒有好印象。”我坐下撫著宮幡不安的背脊,柔聲勸道,“放心吧,晚上我會向大家說明我們的關係,他們會接受你的。”
“他們的態度倒沒什麽,隻是我弄丟父皇撥給離寒的糧草…”宮幡懊喪的垂下頭,眼裏有晶瑩的淚光閃爍,“那足有五十石的糧食和棉衣補給,就那樣被人燒了,我還怎麽去離寒,怎麽回宮啊……”
“外麵有人要殺你,你還想著去離寒送糧草嗎?”我半是心疼半是憤怒,“這本不是你的過錯,隻要查清了事實,皇上就不會怪罪你的。”
我摟過宮幡,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中。像這樣的肌膚之親,上一次我還意識模糊,而這一次,又變成了宮幡意誌消沉,真是悲哀。
如此絮絮安慰了他許久,樓上便有小廝下來傳膳。我和宮幡拉著手上樓,去了花姨的房間。一進門,迎麵便是一大桌珍饈美饌,眾人皆已到齊,隻是沉默的等著我們。
“靈兒來啦。”花姨向我笑得有些刻意,看也不看宮幡一眼,“快來姨旁邊坐。”
我並沒有放開宮幡的手,拉著他便坐到了花姨身旁。還好宮幡那邊挨著的是宛秋,否則段冥和薩容那異樣的目光,又要逼得他坐立不安了。
“怎麽不見曲奚呢?”
“曲奚回陵光山了。”卓影見薩容和段冥俱是垂首緘默,便向我答道,“她說她們赤炎旗沒有旗主長期逗留在外的規矩,段冥的遊勇也一直沒有傳回教主的消息,她就親自回去了。”
“是這樣啊,也好。”我將端起的碗筷重新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便趁這個機會跟大家說件事情。”
“靈兒忙了一天也餓了,有什麽事不如吃完再說吧。”
“謝謝姨,我還不餓。”我向花姨莞爾一笑,心跳沒由來的失去了節拍,“我想告訴大家,我和宮幡彼此心生愛慕,這一次的事情,還有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我都會和他一起麵對。”
我說著向身邊的宮幡望去,看到他英俊的臉上綻開和我一樣的幸福笑容,頓覺心平意靜,所有的困難和苦澀都變得有希望了起來。
在回頭看眾人反應,大家雖然都一言不發,麵上的表情卻都並不像我和宮幡那般愉快。卓影神情嚴峻,薩容眉心緊蹙,段冥眼帶哀涼,宛秋小心的覷著花姨毫無表情的一張臉,無聲的歎了口氣。
宮幡見大家俱是沉默,便端起酒杯站起身來,語氣無比誠懇道:“我知道在座各位不喜歡我大衷皇子的身份。但是今日你們出手救我性命,又肯慷慨接納收容,便足見與歸螢有過命的交情。宮幡不懂得說漂亮話,便以杯酒相酬,謝過諸位,謝過花姨。”
“——前頭還有事情要忙,你們先吃吧。”
我與宛秋舉起一半的酒杯尷尬的停在空中,花姨甩下這麽一句,便徑自出了房間。
這一頓吃得著實索然無味。
飯畢,我和卓影回到房間。才關上房門,卓影便將雙手抱在胸前,沉聲對我道:“歸螢,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
“那個宮幡啊!你是在開玩笑嗎,你怎麽可以和他在一起?”
卓影的神情和昔日我們探討每一個晦澀難懂的天文學問題時一樣嚴肅:“我每天在這個房間裏廢寢忘食的研究,就是為了有一天我們能夠回到地球,回到那個屬於我們的家!可是你現在說和這個世界的人有了感情,那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可以回去,你難道要放棄機會,留在這裏和他一起跟他的哥哥們鬥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