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兄妹相認
“那麽靈兒,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這個問題問的有些突然,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便不假思索問道:“哥,你為什麽一直要我離開呢?”
“什麽…”溫召似乎也有些被我問的有些發懵,一時有些口吃起來,“這話奇了,蠡府又不是咱們的家,你難道想在這裏住一輩子不成?”
“那倒沒有…隻是如今我這個樣子,除了這裏也不知道可以去哪兒。”我輕聲道,“哥,你不是我們的父母早亡嗎,既然這樣,我出了侯府又能去哪呢?”
溫召又是一怔,這次不像剛才,卻是真的觸到了心事。
我的話不假,這確是溫召剛剛所我們兄妹的身世——初國的平民百姓,那一年父母在戰亂中亡故,為了生活他跟了當時身為滅初大將的蠡侯,而我則遠走江湖,在江湖首屈一指的尾教學了一身功夫。
多年來我們雖不至隔絕音訊,然而生活所迫,各自奔忙,卻也實在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本就無家可歸,我又暫還沒有找到和尾教取得聯係的方法,如今更平白被刺客盯上。既然如此,除了權且在侯爺的庇護下安穩度日,下之大,我又能去往何方呢?
“那也不必靠著侯爺。”溫召緩了神色繼續道,“你我兄妹雖自幼沒了爹娘,卻還有一個至親的姨母。當年大初覆滅刈州屠城之時,便是她護我們兄妹二人保住性命的。如今她在東市開著這刈州皇城最大的酒樓。依哥哥的,靈兒,你既什麽都不記得了,索性也不必再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尾教。倒不如先去姨母那裏安頓下來,回頭等你的記憶慢慢恢複了,咱們再作打算也不遲啊!”
“姨母…”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隻得沉聲真誠道,“哥,或許之前的我的確和很多人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和羈絆,那些情分我自然不敢背棄。隻是我希望你能夠理解,自我失憶以來,是侯爺對我處處照顧,恩遇厚待。他是如今的溫靈唯一的朋友,即便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留在侯府已經於理不合。但也請你容我些時日,好好與侯爺作別,才不枉他老人家這些日子以來的心血付出啊啊……”
溫召略微蹙眉,似還有什麽話要,沉吟片刻,終究沒再出言反對。
他有些焦慮的回身扒著門縫掃了一眼院子,轉而向我繼續道:“哥哥明白,你向來獨立果決,許多事原不用我替你操心…再留幾也好,我瞧得出來,侯爺對你是真心疼惜,你的傷想要早日痊愈也少不得府裏的供應…總之,這件事你自己把握分寸,未免遭人懷疑,哥哥今日不能久留,我出去便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姨母,也好讓她早做準備。”
原以為溫召會有異議,如今見他不但沒有半分催促,還這般的理解寬容。
意外之餘,我不禁思緒翩然——到底昔日的溫靈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原以為她年紀,孤身重傷倒在鏈月山下,我隻當這個姑娘的身世是如何的坎坷波折。如今漸漸了解,不但發現她身懷絕世武功,在江湖上還有著這般複雜隱秘的身份。
尾教,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教派?
恍惚記得之前濁月閑話時似乎提到過,那是如今武林唯一的江湖門派,勢力龐大繁雜,甚至還滲透到了衷漠兩朝。而溫靈,聽溫召所言,她還是教中的一個旗主,旗主是什麽…如果是個極重要的身份,為何遲遲不見教中之人前來尋我;而若並不重要,那一個末流之輩的內力武功便如此了得,教中的掌權者又該是怎樣深不可測的曠世高手……
不光是尾教,還有溫這個姓氏。
溫召才當年初國城都被侯爺侵占,普通的溫姓人家已被盡數屠殺,那位姨母又是如何的神通廣大,竟然在如此亂世護住了我們兩個溫氏稚童的性命……事後又是怎麽想的,不光把溫召平安送進了蠡府,還將溫靈一個柔弱女子送進了凶險的尾教?
聽溫召的意思他和溫靈也許久未見了,那麽之前的溫靈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竟讓身為兄長的溫召,習慣性的對她如此言聽計從?
甚至,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還有一絲難掩的敬畏……?
“靈兒…靈兒?你怎麽了?”溫召的呼喚打破了我的沉思,“什麽事想得這般入神,哥哥的話你可聽見了,你的侍婢守衛們馬上就會回來,我不能再逗留了。你什麽時候準備出去了,把這個拿給這院子的守門兵看一眼就好。”溫召將一塊紫銅令牌塞在我的手裏,繼續道,“你要記住,侯爺雖然待你很好,但他畢竟是這大衷的蠡侯,有太多麵都是你看不見的。所以你感恩之餘,心裏也要有些分寸,不可推心置腹,事事與他坦白啊!”
“我明白,你放心,今日的事你知我知,我不會告訴侯爺我們的關係的。”我清舒了一口氣,對溫召綻出一個極明媚的笑容,“隻是你也要記得,如今我在侯府的名字是連歸螢,可不要對外人漏了去啊!”
“鬼丫頭,這會子倒謹慎起來,”溫召嗔笑道,“好了,既然無事,哥哥就先走一步,你一個人在內苑,一定萬事當心!”
溫召最後上前幾步,抱住我的瞬間,我竟然覺得無比心安,仿佛這些一直繃緊的心弦終於放鬆了下來。他並沒有佩戴香囊,身上卻自有一股仿佛陽光熹微晨露蒸騰的氣息。粗糙而溫暖。
他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頰,留戀幾許,終究緩步退開,轉身打開了一直緊閉的房門。
“哥,等一下——”
午後柔和而朦朧的陽光下,溫召回轉的麵孔映成一個硬朗的輪廓剪影。他的眼中並無疑惑,隻有慢慢盈著,幾欲溢出的關切和憐愛。
“——我今年,多大了啊?”
“那年臘月初五衷軍攻入刈州,我們倉亂中逃出生的時候,你才隻有五歲。”溫召沉沉笑著,似是回憶著最遙遠的往事。“如今,再有兩個多月便是你十七歲的生辰了。”
雖然早有預感,從溫召口中聽得還是有一瞬的驚愕。
十七歲,原來溫靈隻有十七歲。
她最最純真的豆蔻年華,便是盡數獻給了刀劍影寒的莽莽江湖嗎?
她到底經曆過怎樣的風霜雨雪,才破繭練就了如今這般深厚的內力武學……
而我,到底該借著她的身體一輩子以尋找自己的朋友為夙願,還是嚐試著融入她的生命,繼續做她兄長的妹妹,做她尾教的旗主呢?
陽光微漾,門口已不見了溫召的身影。我緩緩撫摸著手中溫召所給的紫銅令牌上刻著的“溫”字,由著那塊金屬上所殘留的溫召的體溫,絲絲透過指間,蔓延至彷徨翻湧的冰冷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