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隱文:絕地反擊
刈州城西市?舊市口
宵遙行至舊市口的末巷,終於惴惴停下了腳步。
十餘年來,作為刈州城百姓人人心知肚明的禁地,這裏始終不曾有一人踏足。畢竟,就是在這個地方,前初溫姓遺民被批量斬頭的屍身被壘成散發著腥臭氣味的山,而後一把火被燒成灰燼。
比之不知何故被蠡侯下令禁入的鏈月山,這個冤魂無數,地處城內西市角落的舊市口無疑更加為刈州百姓所懼怕。
“你來遲了。”
仿若心髒突然被人緊緊攥住,宵遙頭皮一麻。倉皇回身,卻見原是一個娉婷婀娜的妙齡女子,目光嫵媚,一襲紫紗,不知何時立在了自己身後。
“幽靜姑娘…”宵遙長舒一口氣,轉而顫聲笑道,“你當真…當真是嚇壞我了,即便要一個隱秘無人的地方,又何必選在這裏碰頭呢……”
“——吧。”幽鏡並不接話,一張慘白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為什麽會失手?”
宵遙的目光略微一滯,良久不語,望了望四下久無人居,陰森破敗的房舍,方苦著臉道:“姑娘,並非的辦事不力,實在是那連氏身法矯捷,她身邊的丫頭又過於礙事——”
“——連兩個丫頭都動不了,當初又何必自告奮勇。”幽鏡語意閑閑,似乎並未聽到宵遙的辯白。“難為我還當初費工夫助你潛入內苑…宵遙,這樣的結果,主子聽了,一定會很失望的。”
“幽鏡姑娘!求你聽我解釋啊,當日的真的已經將她二人誘入陷阱,本來一定會得手的!”宵遙慌了神色,急急辯道,“但是的發現,放出的箭隻要將中命門,就會被一股不知何處飛來的劍氣擋下,真的!那劍氣淩厲成型,金黃刺目,著實聞所未聞!可見當日那林子裏除了她們主仆兩個,一定還有硬手在暗中潛藏護持!”
幽鏡心下一驚,麵上卻仍舊不露神色。
成型飛出的金黃劍氣…這不是宵遙能夠編造得出的謊言,他或許不曾聽過,自己卻是一早有所耳聞的。
隻是她想不到,當今世上已經有人內力深厚到如此程度,足以駕馭那把上古奇劍了嗎?
驚訝之餘,更多的是困惑和忌憚。連氏即便再難纏,相信憑自己和妹妹的本事也足能對付,隻是,若有尾教摻和進來,事情就一定會變得棘手很多。
不準,又會驚動了她……
不,絕不能再讓師姐插手。主子已經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妹妹又尚不立事,連氏的事情若是辦不好,隻怕主子麵前,便再無她姐妹二人立足之地了。
“我不聽借口,”幽鏡再度昂首,對著眼前的男人冷然道,“機會已經給過你了,是你自己不得力,如今討不得主子的歡心,不但丟了你在蠡侯府的官職,隻怕連你弟弟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姑娘!幽靜姑娘饒命啊!”宵遙乍聽了自己的弟弟,便仿若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軟軟跪了下去。“遠兒於此事上毫不知情,從頭到尾亦未曾牽涉。都是的大意輕敵,才沒能為主子殺了連氏,還請姑娘垂憐,再給的一次機會,的…的一定親自為主子獻上連氏的人頭!還請姑娘容稟,宵遙願將功折罪,請主子千萬不要動我弟弟啊!”
幽鏡冷眼看著宵遙跪在自己腳下連聲哀求,心中愈發篤定——沒有人比她更懂得手足之情在一個人心中的分量。以此為脅,宵遙自然百依百順,無不聽從。有他這般豁出性命,自己便也多了一分成事的把握。
“罷了,趕盡殺絕原非我意。你之前在蠡侯跟前也一向得上話,隻是這一次半路殺出個溫大將軍,這才敗得一塌糊塗。”幽鏡眼波流轉,看著宵遙重拾希望的雙眼幽幽道,“主子素來寬仁,你想將功折罪,原也不是沒有機會。隻是你也須得明白,上一次你刺殺失敗,還是靘花助你逃脫。如今侯府全線戒嚴,再想潛入絕非易事。你有心再為主子效命,我們自當成全,隻是機會難得,宵遙,這一次,你是不是應該好好珍惜,不留遺憾呢?”
心中煩悶糾結,仿佛十數年的風霜雨雪也洗刷不淨的,這舊市口彌漫的陰鷙腐臭。
宵遙伏在地上,垂首顫抖的望著石板地麵上自己攥得關節發白,青筋暴起的雙手。他不敢抬頭,隻怕望見那紫色兜帽裏那張精致魅惑如狐狸一般的絕美麵龐。
他知道她們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那本也是他的奢望,是他此生都力所不能及的遙遠目標。
他也曾被欲望唆使,急於達到那自己無可控製的高度,隻是掙紮傾軋過後,他又是摔得那樣體無完膚,敗得那樣慘不忍睹。
他原以為她們是懂得的,是有心幫助自己爬到那權勢財富的高峰的。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看得明白,她們隻不過是想借自己蠡府兵將的身份得到她們想要的一切。
隻是當初他被權勢蒙蔽,一心想要越過溫召,得到蠡侯的信任,得到禁衛軍的大將軍之位,沒能意識到她們教給自己攀附蠡侯的方法雖可速成,卻也給自己的前路埋下無盡的危險隱患。
他是知道的,如今自己的價值已盡,她們或許還會索性殺了自己滅口。隻是之所以不能離開,全因自己的弟弟還在她們手中,她們那個神秘的主子算計得那般深沉,料想自己總有一日會把事情想清楚,有了退縮逃命的想法,所以一早挾持了他的弟弟,他那唯一的弟弟。
自相依為命,他是他唯一的牽掛,自然不能棄之不顧。而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也隻能任由她們揮霍自己的性命,壓榨出自己所剩僅有的那一點點價值。
“的明白。”良久,宵遙終於再度抬頭,他眼神渙散,仿佛渾然忘記了一切的顧慮牽掛。“這一次,我必會將連歸螢和溫召兩個人的人頭,親手奉上。”
他抬眼望去,卻見幽鏡最後自己綻出一個極其明媚美豔的笑容,似乎對自己的答複十分滿意。隨即衣袂一拂,轉身向那茫茫霧中走去。
日出晞暉,卻似乎怎麽也照不透舊市口這片死城籠罩不散的濁霧。遠方似有鳥雀輕啼,聽在耳中卻又是那般的嘲哳聒噪。
是啊,快入冬了,一日日的冷下去,那些不及逃亡南方的鳥,也隻能等待寒夜裏死神悄然展開的懷抱。
而自己,或許就是那其中最為坦然洞悉,卻又痛苦絕望的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