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遇刺
從入府的第十日開始直到今,我已經在侯府內苑的花園連放了七日的風箏。
從一開始的行動不便,隻能坐在亭裏由濁月代勞;直至近幾日能夠自行拉線,親眼看著那畫有文社社徽的巨大風箏的背景由一片湛藍慢慢過渡到令人心灰的昏黃。不錯,這是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一是身體尚未痊愈,實在不能出府親自去尋找大家;二是聽得早年夜封禁衛軍之事,侯爺如今在朝堂並不順遂,三皇子虎視眈眈,皇上有心分權,隻待抓住蠡府再有半分越矩的把柄便要對侯爺不利。
我自然不能自私不義,再向他提出在全衷國境內張榜尋人的請求。所以唯有將那風箏放高些,再高些…祈求哪怕我的朋友們中有一個人此刻恰巧在這刈州城內,恰巧抬頭仰望空,恰巧看清了那隻有我們看得懂的圖騰,也能知道我的位置,知道我還活著,並且未有一刻放棄了與他們團聚重回家園的心願。
然而,隻是徒勞。
或許是我的風箏做得不夠大,圖案不夠清晰;又或許除我之外根本沒人落在了這個城都。每晚打發了濁月去府門詢問是否有人上門,得到的都是令人沮喪的否定,昨夜再去問,輪值的守門人竟還生了厭煩,索性躲了開去,尋不見人了。
“姑娘別生氣,下人們不知原委,不當回事也是有的。”濁月收了風箏回來,攙起我溫聲勸道,“其實,您何不回了侯爺,叫他老人家傳話替您留意著,這樣他們便不敢憊懶敷衍,豈不更為妥帖?”
“你的話固然不錯,可我終日在這侯府賦閑養傷,白吃白喝,全無半點用處。侯爺又公務纏身,忙活外頭的事已是心力交瘁。他事事為我想得周全,我又怎能那樣沒良心,那樣沒眼色,再給他老人家徒增煩憂呢?”
“到底是姑娘太懂事了……”濁月扶著我走在回院的桃林徑,輕聲歎道,“也是,什麽事但凡您提了,侯爺沒有不上心的。如今姑娘為了尋找您的親友愁思不已,侯爺若是知道了,必定比您還著急上火呢。”
“正是這樣,所以才不能告訴他。”我停下腳步,轉頭對濁月鄭重道,“濁月,我知道你是侯府的人,服侍著我也是侯爺的意思。隻是你也知道,此事迷亂棘手,又隻關乎我一人。所以你千萬要替我守住秘密,不要對侯爺了去才好啊。”
“姑娘放心,濁月是侯府的奴婢,也是姑娘的奴婢。您所思所慮,奴婢豈有不知,斷斷不會對外泄露半句的。”濁月亦停了步子,篤定的對我微笑道,“侯爺的確一早叫我日日向他匯報您的情況,卻也隻是傷勢健康,日常飲食一類的瑣事。其他事情上,奴婢再不會多一句,引得您與侯爺兩下不安生的。”
殘陽如血,點點星子已在邊璀璨,此刻相較濁月一雙圓滾滾的杏眼閃著的誠摯笑影,卻也不由一分分黯淡下去。我心生暖意,拍了拍她攙著我的手,便繼續向彼端桃林深處走去。
“姑娘且慢!”
我嚇了一跳,隨即被濁月突然警備攔起的手臂擋在身後。想要發問,但見濁月早已換了嚴肅神色,躬下身體屏息緩緩掃視著左右兩側。隻好將手輕輕搭在她攔起的胳膊上,四下張望,然而除了滿目殘枯的黃葉,這片素來鮮有人至的林地哪有半點聲息。
“有殺氣……”濁月忽而從靴裏拔出一柄短刃,頭也不回冷峻道,“姑娘且在奴婢身後,這裏四下隱蔽,來人極有可能於暗處偷襲。”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濁月如此緊張。我恍惚記起侯爺提過她是懂功夫的,難道侯爺一早便預料我在府裏會遇到危險,需要有習武之人貼身守護以防不測?
“來者報上名來,別躲在暗處鬼鬼祟祟!”濁月喝道,“要知道這是刈州蠡府,子腳下!若要做些什麽,先數數自己頭上有幾個腦袋!”
無人應答。
一陣冷風拂過,吹得枯林窸窣作響。濁月露出些許慌亂神色,腳下局促的不知對著哪一頭。我想喊人求助,卻瞬間意識到自己身處內苑花園的桃木林中,整個侯府最隱蔽僻靜之處。來人顯是明了我與濁月回院必要經過此處,便特地選了我們行至這片林子最中心之時加以伏擊。
風聲愈緊,我屏住呼吸不敢言語,心弦猶如繃緊的風箏線幾近斷裂。驚懼間,我突然不受控製的閉上雙眼,摒除外界的一瞬間,我的聽覺突然變得極度敏銳,似乎連每一絲風的走向都能夠分辨得一清二楚。
這一切的動作和感官都是那樣詭異的熟悉,仿佛做過千百遍已經打入潛意識一般。來不及訝異自己這奇異的能力,倏地一陣騷亂由遠及近傳入耳中。濁月手中半人多高的風箏被我一把撩起,腳下幾乎是同一時間下意識的躍出丈許——
“右麵!”
濁月被我的提醒一驚,轉身卻已來不及閃避。一隻箭簇呼嘯而來,正射在被我一把撩在濁月身前的風箏鋼骨之上,叮呤一聲打落在地。我將未落地,第二支箭卻已逼至身側數寸。
身體尚在空中無法閃避,正當我緊閉雙眼,準備生生受了這一箭之時,卻見濁月一聲怒吼飛身而起,不顧一切向我撲來——血花飛濺,我驚叫著扶起與我一同跌落在地的濁月,隻見她鮮血淋漓的臂已被飛箭貫穿,咬緊了牙關閉目顫抖不止。
“濁月!濁月你怎麽樣!”我早已驚得魂飛外,身上卻半分不亂的一把拉起重傷負痛的濁月,“我們快跑!”
然而還未邁出一步,便聽到林中遠處又一支箭已經離弦。我再度向後躍出,卻見箭簇已經緊隨而來,深深刺入我上一秒腳踩的卵石徑上。我一壁拉著濁月轉身向後狂奔,一壁嘴裏連聲大喊,一時間卻又哪裏跑得出這桃木林,自然也不可能有人聽得到我的呼救。
身後風聲呼嘯不斷如箭雨急下,突然一聲金屬相擊的巨響夾雜期間傳入耳中,我不由霎時停下了腳步,驀然向後望去——
“姑娘!你在幹什麽——”
濁月的驚叫聲瞬而被又一同樣的尖利聲響淹沒。這一下我看得真切,分明是一根利箭在將將射中跑在我身後的濁月的太陽穴時卻被殘陽下一閃而過的金黃光影寸勁彈開。
這一驚非同可,我隨即再度拔腿拉起濁月向花園內飛奔,嘴上呼號愈發淒厲。恍惚間,終於聽到巡邏花園的蠡府府兵此起彼伏的喊起刺客。見到前方光明一片,卻已奔至桃林出口,我精神一振,手腕突然用力,一把將濁月甩出了這危險的林地。
“姑娘!”
電光火石間,我看到濁月摔下的身後已有府兵全速趕來。
身體因為甩出濁月的後力向後仰去,我腳下輕旋,卻見一支飛箭已然逼至眼前。沒有思考的時間,那一瞬我順服了幾欲衝破身體的□□習慣,發瘋一般的伸手擋去——原以為一隻手就此斷送,我居然驚奇的看見筆直朝我而來的箭頭突然一彎,似乎被淩厲的掌風散了力道,竟歪向一旁擦過我的右臂,射入在了另一側一棵桃木的樹幹上。
“連姑娘!”
被府兵前呼後擁穩穩扶住,我終於看見了桃林外血紅一片的空。仰頭起身,卻見適才如雨點一般又急又密的暗箭似乎在我跳出林子的一瞬間停止了,隻留下一行徑上密密麻麻斜射而立的箭尾。秋風刮過枯枝淒淒如泣,仿佛死神翩躚而過,但聞其聲卻不見其影。
“快去追!”我抱起濁月對所有人厲聲喊道,“決不能讓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