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獨幽六
男子動了動僵硬的下顎，嘴裏噴出一股濁氣，眼珠子失了控製在眼眶裏亂竄，緊接著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用力的張開，那好似貼合在一起的手指，抬手五指微彎，對向兩人，亂竄的眼珠才停了下來，目視前方，目中卻不見物，空洞妖邪。
獨幽手中祭出一道光，飛升至男子眼前，見他手指向前一倒，一道白光穿入男子腦袋。男子剛剛恢複了些的動作立馬頓住，眼神呆滯，不過片刻，他的眼珠又竄跳了起來，這回，竟衝天升起一股黑煙，在原地站住片刻後，仰頭倒了下去，重重的磕在床緣之上。
門外一人忽推開了門，手裏端著一隻碗，已經碰撞出兩個小小的缺口，三人對視，那人受到驚嚇，手一抖，將碗掉了下去，砸的四分五裂，濺了一身的紫色藥汁。
推門進來之人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粗布巾盤成發髻，瘦弱的和那男子相當，托住身後的門往後退了退，一手捧著隆起的肚子，緊張的看了兩眼眼前的人，銜著淚跑了過去。
竟來了個孕婦！
獨幽本想帶凝珠趁機離開，卻被凝珠抓住了手，打斷了法術。
她走向獨幽前方，看著那用力，想要將男人抬回榻上又身體不便的孕婦，彎下身搭了把手。
孕婦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眼中淚光閃閃，將男人好好放回榻上，撐著床沿用手勾起掉在地上的毛毯，抖開給男人蓋上，沒有說話，便向看不見兩人一般，轉身走了。
“等等！”凝珠出聲喊住了她。
孕婦停住，回頭看她，什麽也不說，不問，見她良久不言，又動身欲走。
“你看的見我們。”凝珠特地讓出個位置，讓她能夠清楚看的嬰兒體型大小，飛在空中的獨幽。
孕婦仍是不說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你不怕我們？”
這回她連其他動作都沒有了，聽完了幾句沒所謂的話，打算離去，凝珠卻又說：“你放心，我們沒有傷害他，過些時候他會醒過來的。”
她又停住，扶住門欄，提著一口氣，很久才慢慢放了下去，道：“莫要騙我。”說完這四字後，再沒有給凝珠叫住她的機會，急匆匆的走了。
“她……”凝珠看向獨幽，隻見獨幽搖了搖頭，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平地吹起一陣清風，兩人已消失的不見蹤影了。
天色在鬧哄哄的叫罵聲中，漸漸轉暗，荒蕪了一天的街道上，隻有孤冷的月光撒了一地，寂靜無聲。家家戶戶升起燈火，哀嚎聲連綿而起，無外乎是家中皆有病人，致死之象，家家戶戶不得安寧。
兩人白天之時，從那戶人家離開後，鎮上大部分人家都去走了一趟，絲毫不意外，每家每戶都有和那男子一樣症狀的人，既不算死，又不是活人，邪氣繞體，不見六魄，三魂虛弱。
家家戶戶信崇獨幽，拜一架琴為神，大概就是因為這用凡藥沒有辦法救治的病，以至於不信藥石，求神問道。
偌大的一個鎮子，可不能沒有來由的信奉一架琴，土地，觀音，佛陀，這些個才是信徒最多的，信奉琴的，還真是少之又少，難得幾聞。這琴以前到底是怎樣一架琴？
“還在想呢？”一個全身褐衣，一張粗布裹著腦袋，蒙的嚴嚴實實的人抽了條凳子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個兩三樣東西，掀開頭巾坐下，桌子的中心，還坐著一個嬰兒大小的幼童。
正是被困在這小小鎮中，東躲西藏的凝珠和獨幽二人。在鎮上轉了一圈有餘，終於找到這麽個無人經營的荒廢客棧，四周都是一片黑沉沉的，定是無人居住的商鋪，沒有人是最好的。
“我剛出去，隨便去獨幽廟旁看了兩眼，還有不少人，叫囂著要殺了我們。”凝珠撥開一層布，拿起一個饅頭，撕開表麵已經發幹的皮，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獨幽隨手拿起一個看起來酒不新鮮的蘋果，在手裏顛了顛，隨口道：“做凡人還真是麻煩。”
“凡人就是這樣啊，一天三餐絕對不能少，我都餓了好久了。”偶爾有時候她也會羨慕羨慕神仙，比如不吃不喝也不會餓，找這麽些吃的可真不容易，翻了幾家院子，都隻有枯萎的菜葉子，好不容易拿到的這些東西，還是溜進獨幽廟裏，冒著被殺的風險拿出來的。
“這些東西我隨手一變就可以。”獨幽拿著蘋果也不吃，隻是看著她。
凝珠咽下口中饅頭，從窗戶翻身跳下，落在雨棚之上。那雨棚受著這突如其來的重量，搖搖晃晃，本沒站穩的凝珠腳下一滑，伸手抓住窗欄，不敢動彈的看著地麵。
獨幽被她的舉動下了一跳，忙跟了上來，手中起訣，一團白光拉住凝珠，將她帶到了屋頂之上。
夜空，是正好的夜空，漫天星光，輕風卷麵。星鋪萬裏，不燦爛奪目，風動不止，後院的樹也是悄悄搖曳，不擾已，不擾她人。
“大人可要小心些。”獨幽歎了口氣，在屋脊上坐下。
“我也有能做到的事嘛。”凝珠仿佛忘了剛才是誰險些從雨棚上掉下，對著一片星空躺下，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獨幽不再說話，也看向那片星空，整片的星光，都在頭頂，其實，這麽好看的星星，不過是一塊石頭，可以坐在上麵，偷看凡間。
“你在想什麽？”凝珠忽問。
“大人喜歡凡間嗎？”
凝珠思考了一會，答道：“挺喜歡的。”
獨幽一笑，笑的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說：“我以前坐在星星上，也是這樣看著凡間。”
“你喜歡天界嗎？”她學著獨幽問。
風一下子便停了下來，濕潤的夜裏什麽動靜都沒有了，一時之間，有股恬靜的感覺從心中生出，沒有什麽琴靈，沒有重重疑惑，沒有責任，好像一切都是現在這樣，才是對的。
“挺喜歡的。”
凝珠本以為聽不到他的答案的，卻等來一句‘挺喜歡的’，嘴角一彎，切，學她。
其實不全是學她，這句話，幾百年了，都是從一個人嘴裏說出來的，他，隻是在傳達。
風從人的鼻息裏噴出，落在青黛色的瓦上，每一塊都帶著正好的涼意，侵入膚體，緩解了一直盤在心底的躁意，眼皮終於撐不住要掉下來，萬籟俱靜中忽響起一聲嬰兒啼哭聲！
獨幽本是琴靈，敏銳的很，早先一步睜開眼，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去了。凝珠半夢半醒時驚起，豎起了一聲汗毛，坐起時掀翻了好幾塊瓦，忍不住冷汗直冒。
等到獨幽回來，卻見他手中拎著一隻耷拉著耳朵的貓，“是隻貓。”說完便將那擾人好夢的貓丟了出去，隻見那貓重落到地麵上，翻了個身，就飛快的跑了。
凝珠重新躺下，睡意全無，偶然間想起白天時見到孕婦，撐起身坐到了獨幽的身邊，說：“你還記得白天那個孕婦嗎？”
獨幽點頭，等著她說下一句話。
“她見到我們時，表現的是不是有些太平靜了。”
“是像見過大場麵的人。”
“就隻是這樣嗎？她會不會——”
“不會，”獨幽搖頭，“她身上隻有人的氣息，對於她的反應，大概是見慣不怪了。”
凝珠聽著這沒什麽說服力的話點點頭，管她到底什麽反應，隻要是不和他們作對的就好，她對這場危險背後的人已猜到幾分，其實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於他們來說都沒有多大關係，一樣敵不過就是，現在，隻希望她的才想是錯的。
“一直沒問大人，大人是怎麽來的。”一直以來，不同族類身上都有不同的氣息，神族和仙人，其他種族化仙時，會受到無上神的引導，褪去一身雜質，從此，周身流淌的就是九重天上不沾凡塵，無情無欲的仙氣，後經自身修煉，這股仙氣才會成為自己獨特的氣息，修為越高，這股氣息也就越純。
凝珠是凡人，滿身七情六欲的凡人。
“是薑糾，我本來和他在一起，後來，他就不知道去哪裏了。”凝珠無奈道。如果不是薑糾，她怎麽會這麽慘，下次再見到非要好好教訓他！
獨幽有些疑惑，似乎對這個名字沒有多大的印象，想了許久，才隱隱想起一個人，“號，號鍾？可是他？”
“對啊，就是他，你怎麽好像和他不熟的樣子？”凝珠問。
“號鍾，”獨幽飛起，在空中盤坐起來，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有些敬畏的說：“他當年身死，死後便成了靈，我們靈族，是至純至靜之體，從來沒有人能變成靈，他卻從鬼成了靈，如今，應該做了很多年神仙了吧。”這句話，是肯定句。
凝珠一時被勾起了興趣，點了點頭，“是啊，聽說他現在還是號鍾的主人。”
獨幽卻不往下說了，凝珠盯著他看了許久許久，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道：“我已經知道要怎麽去找那個暗地裏裝神弄鬼的人了。”
“啊，所以？”凝珠失望的看著他，又希望他還能再說說上個話題。
獨幽閉上眼睛，道：“所以，你該睡了。”
“這麽這樣。”凝珠在房頂翻了兩個身，獨幽已經屏閉了五感，見他真的不再理她，凝珠隻好躺下睡覺，隻是怎麽也沒有睡意，直到胸口傳入一股清清泠泠的涼意，才漸漸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