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獨幽五
周邊的景象虛影般一晃,凝珠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靜靜站立了一會,眼前才清明起來。
簡陋的木窗欞上貼著許多泛黃的舊紙張,每一張上都是同樣的一幅畫。褪色的水墨線條隱約看的出一架琴形,琴身豎立,被人扶在懷中,看不清那人的麵目,或是畫師本就無意畫出他的眉眼,隻有一頭長發披散在身前,著一件淺淺勾過幾筆的長袍,盤膝坐在一片白中。
那琴定然是畫的獨幽,那人卻不知畫的是誰,是男是女都難辨別,更是看不出那張空白的臉上的表情。
怎麽被封為神琴的獨幽,會被一個陌生的無臉人抱在手中,這對崇尚它的人難道不是一種褻瀆?
凝珠看著無臉人兀自出神,嘴角微微翹起,又慢慢垂下,始終沒有露出那抹笑,誰才是神?她不是,獨幽也不是。
“這人麵色發黑,渾身陰氣纏繞,三魂虛弱,六魄脫殼,是致死之象。”
凝珠回過身,獨幽琴靈坐在空中,後抱著頭,飛在一張榻前說的頭頭是道。
原來這房中,並非隻有一扇漏窗貼滿了新新舊舊的無臉人扶琴畫,老牆四麵,全都是同樣的畫像,連榻上之人蓋在粗毯上,密密麻麻一處都沒有放過,顏色正新,空氣中還能隱隱捉到一絲墨味。
那人卻連這幾張紙畫都沒法比得上,麵色發黑是已經肉眼可見,兩頰深深凹陷,整張臉隻剩一層枯黃的皮,緊緊貼俯在骨上,如果忽略去這層假模假樣的皮,說是枕上躺了個骷髏頭,也是可以的。
“我雖然不太明白,可失了魂魄這種事,不是隻有死人才會出現嗎?”現代主義社會雖早已不崇尚鬼神之說,她卻有個不入流的爺爺,從小渲染,加之親眼這麽一見,鬼神之理早就深入心竅。
“所以眼下這人才隻有六魄離體,剩下三魂也是早該消失,留到如今怕也是被什麽東西強行困在體內。”
獨幽轉了個身,不僅僅是這名男子黑氣繞體,這間看似幹淨整潔的房子,也是一片陰氣蒙蒙,加上那不清不楚的畫像,大概是本身不是凡琴,竟也有一絲除魔之氣,暗暗抵抗,可終究隻是他人紙上隨手一畫,最後倒造成邪不是邪氣,亦沒有正氣。
“三魂被困?要如何被困?”
凝珠方問出心中疑惑,耳邊忽響起一陣聲響,咚咚咚的,不停地捶門的聲響,漸漸地起了一片雜噪的人聲,七嘴八舌,爭先恐後的表達著不滿。
凝珠心中一顫,已是冷汗涔涔,連忙走上另一側窗,一把撕掉窗上那些胡亂貼的畫,抵在窗前看。
窗外看去,是街道對麵的屋舍,透過日光,似乎每家的窗戶上都有一層厚厚薄薄的紙,街邊上放著一架遺棄的木車,被人隨手貼了不少紙。那正是當日兩個獨幽琴販,運送大量仿品的貨車。
“怎麽回事!”獨幽一驚,也是滿頭冷汗。
凝珠點頭,不敢再去多看,怕一個不小心被別人瞅見自己,她這個假獨幽娘娘,就要命喪於此。
其實此屋離獨幽娘娘寺廟是有些距離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四周屋舍但凡能動的老老少少,皆去了獨幽廟前,這震天響動,隻是被人騙後的餘怒。
始作俑者逃竄,剩下一個不知是不是幫凶的幫凶在擔驚受怕。
凝珠看向獨幽,聽見他忽的又驚起一句:“糟了!”
硬生生將她一句‘怎麽不跑遠點’憋成了“怎麽了?”心中隱隱有些預感,定不是簡簡單單的糟了。
“我們怕也是被困住了。”獨幽向後退開,神色嚴肅的望向凝珠。
“什麽!誰能困住你?”
“大人你都在此,我算的了什麽。”
這算什麽屁話,若是出了什麽事,最先遭殃的不一直是她?莫非這個獨幽是個傻子,早知便不那樣猖狂,和九靈相關的人,豈是個個都厲害?她隻是個小小小凡人!
“我本是想帶大人回引霄殿。”
所以,沒有出意外,他們現在該在的地方應是九重天上,引霄神殿,而不是梧桐鎮中,獨幽娘娘廟外不足十裏內。
凝珠靠著牆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小的一個鎮子,竟將獨幽靈困下了,琴靈雖隻是小小一隻靈,卻也是身負仙力,如獨幽這樣,受一鎮香火,定是修為不凡,也一同被困在這裏,該說是此次這架琴難收,還是有個強勁的對手?
“這不是因為你嗎?”凝珠忽握住窗緣,她來到這小鎮,是因為出現竄改過去的琴靈,往往這些場景虛像,都是琴靈作祟。像是號鍾為了讓小白圓夢,假造自己未曾死去;酒娘為救趙十三,凡體承受強行使用琴靈之力:或是成了墮靈的春雷,一樣能為自己續織一個國。
“大人錯了,”獨幽否認,抱胸盤坐起來,“這一切與我無關,倒不如說,我和大人一樣,是受他人所引,才來到這不知名的小地方。”
獨幽所說似乎看不出,有半點說謊的樣子,凝珠險些便要相信,想起一事,還是覺得不放心,道:“可接受一鎮香火的是你!”
“切!一點點香火而已,本仙可是獨幽仙人!”獨幽一哼,完全不將這一鎮香火看在眼裏,自詡已是仙人。
倘若他真已位列仙班,這麽些香火確實不用放在眼裏,能成仙成神者,本身就擁有無上仙力,吸不吸食凡間香火都無所謂,香火多少隻不過是掙個受人愛戴的名頭。
琴靈不同,本是自然孕育之靈,初始之身不過一團光,修成人身除了機緣,最好的便是人間香火,除了奔雷,所見琴靈並沒有至今還未修成人身的。而這些已經修成人身的琴靈,想要成仙,唯有仙緣二字,倘若沒有仙緣,便是顛覆六界都找不到法子登上九重天仙位。
凝珠並不知成仙會有如此規定,盯著獨幽看了兩眼,片麵之詞不敢全信,嘀咕著說:“那你還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香火。”
“我隻是暫時給自己安置個地方,”獨幽在凝珠肩上坐下,又說:“不瞞大人,這些事並非是我的記憶,初有意識時,我遭人遺棄在一方山洞,幾百年不曾遇主。”
“你之前說,受他人所引,你總知道是誰吧!”凝珠忽側過頭來,肩上那人正看著她,她這一動作,讓毫無防備的獨幽嚇了一跳,身子一傾,從肩上掉了下去,輕輕飛落在地。
暗歎兩聲好險,舒了口氣,幸好沒有親上,否則九重天的醋壇子非要了他的命。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再不敢靠太近,落在空中一米距離,才說:“不知,我隻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已經在這了。”
凝珠就地坐下,“很厲害的人?”
“大概是能輕易捏死我兩的人,”獨幽坐到她對麵,手中放出一樣東西,一塊菱形的木塊,看起來似乎有些平平無奇了,卻眼熟的很:“大人可記得這是什麽?”
凝珠從脖子上拽出一條紅繩,將綁在下方的東西癱在手心,是那時她在敵軍營帳,那名奇怪的金瞳男子榻上所拾,亦是那日雲天之上,九靈手中之物—乾坤符!
這樣的菱形木塊共有四塊,四塊並不完全一樣,她手中的符上刻畫的事陰陽魚圖裏的陰魚,獨幽手中,正好是與之相對的陽魚。
“陰陽乾坤符,三百年前丟失一次後,一直在主神身上。”
“不會!”凝珠拿過他手中另一半符,堅定萬分,“他肯定不會!”
“我又沒說是誰。”獨幽晃了晃腦袋,手搭在膝上,“其實除了這一物,我還見過一隻白色的鳥,但那隻鳥是天界一位神女的寵物,所以,沒什麽用。”
“神女的鳥?是天界的神女?!”凝珠震驚。
獨幽搖頭,“這位神女幾百年前就身歸混沌了,那隻鳥也早就不知道飛去哪了,興許是我眼花,看錯了。”
說來說去,還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兩人一時安靜了下來。若說起一隻白色的鳥,她也見過好幾次,還有那一身黑鬥篷,曾和那隻白鳥一起出現的金眸男子,難道說那神女並沒有死,神仙都有化身的本領,就算變成男子也不無可能?
可若真是這樣,九重天上竟是喜好男裝癖多一些!
凝珠一拳錘進掌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獨幽抬頭,正要問她,身後不知什麽東西掉了下來,正正好的將他打斷。
說起來,也是打斷的及時又好,不然聽到的是九重天上喜好男裝,真真是要幾年都不想說話。
凝珠也被這一聲響動引去注意力,側頭去看,竟是那榻上躺著的男子,裹著毯子從床上掉了下來,筆直的趴在地上。
“掉下來了。”她對著獨幽指指身後。
獨幽回頭,眉頭一皺,站了起來,盯著那人看了許久。沒有錯,圍繞那男子的邪氣越來越多了。
完好的一張床,也沒有人故意將他從床上推下來,一個將死之人,還能自己從床上滾下來,莫說是床被躺夠了,長出了手將這人推下來的?
搭在男子身上的毛毯動了動,凝珠伸著頭看,不敢上前,這小娃娃的身高實在是,實在是太沒安全感了!
“後退!”獨幽大喝一聲揚起手,正好擋住凝珠的視線,隻聽見又一聲響動,身前多了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