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往生有夢一
地府有黃泉忘川,彼岸奈何,孟婆亭裏有熬湯的孟婆,長明燈千萬盞,布滿走向來世的路,有一處,卻少有人知。
在地府遙遠漆黑的空中,有一座往生島,色彩斑斕,生機盎然,大概是因為和地府差別太大,所以它隱藏在一片黑暗裏,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獨安一隅不入世俗眼,不屑世俗檄文。
往生島上有一往生鏡,往生鏡下生長著萬株往生花,一株一顆都極盡妖豔,照印在往生鏡裏,淺淺淡淡的紅色螢光漫天飛舞,萬花叢中,有一株卷著花瓣的在螢光冒出的瞬間猛然盛開,一道金光從金色的花蕾裏飛出,慢慢在空中形成一個嬰孩的模樣。
螢光似大雪傾現,那嬰孩在金光裏伸開四肢,落地成了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看見身邊的螢光好奇的用手指點了點。
一點,那螢光竟在她麵前,聚成一朵往生花,花瓣搖搖晃晃,像是有五個不同的人在商議著什麽,意見達成一致,那孩童看著會點頭的花,轉眼間,成了一個妙齡女郎,姿容清雅,眉梢眼角都讓人覺得驚豔。
螢光化作的往生花見她長大,忙向她飛去,穿進她的心口,身子一亮,腰間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印記,她指尖一動,拈來一套素色衣裙穿上。
螢光漸暗,一點一點在消失,那朵往生花上忽又出現一團金光,包裹著一個孩子落地,她茫然的看著身前的女子,慢慢消失的螢光,眼簾低垂,為什麽那樣好看的光都消失了?
她蹲下身,拉住她的小手,猜中她的心思,溫柔一笑,指尖彈出一團金光,對著空中亮起,化作萬千螢光洋洋灑灑飄落。
她仰起頭,眼中一片驚歎,看著漫天的光笑了起來,被牽著的小手變成女子又細又長的柔夷,她接著一點金光,化出一件紅色衣裳,向她甜甜的笑。
生下她們的那朵往生花,也就此枯竭,在一片靜寂中偷偷化作塵煙,萬株往生花搖曳,在迎接兩人來到後,又回歸平靜。
素衣的女子拉起紅衣的女子,兩人盈盈相笑,一同走向往生鏡,站在鏡前兩人皆是一愣,回頭相望,抬手摸上鏡中容顏,她們竟然長得別無二致,兩張絲毫不差的臉。
紅衣女子放下手,聲音甜糯,怯怯的喊了一聲:“姐姐。”
素衣女子笑著點頭,一手捧住她的臉,“妹妹。”
萬株往生花這才反應過來,不停搖動身軀,誰也不明白它們在做些什麽,隻以為是風大,往生鏡麵溢出一片光來,照在兩人身上,什麽動靜都沒有,那成片的往生花才安靜下來,靜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素衣女子站在鏡前,儼然一副姐姐的樣子,說:“吾等成人,為守護往生而來,敢請往生鏡為吾等賜名。”
鏡麵中間漸漸出現兩字,紫萁,兩人在鏡前站了許久,相望一眼,素衣女子又問:“吾等兩人,何故隻有一名?”
鏡麵平靜再無異象,隻有紫萁兩字,再沒有另一個名字,紅衣女子低下頭,心想往生鏡隻裏隻有一個名字,自然是要給姐姐的。
素衣女子卻說:“從今開始,紫萁便是你的名字,你我二人共守往生,不可有辱使命。”
她抬起頭,眼睛晶瑩,問:“那姐姐呢,姐姐沒有名字。”
“紫槭,從今開始,我便是紫槭。”她拍著她的手,仰頭看了漫天黑暗,牽著她走進發光的森林。
往生花劇烈搖動,恨不能將她們拉住,用著它們能聽懂的語言,不停地叫著喊著,不對,不對,錯了,錯了——
紫槭心思寡淡,守護往生島再合適不過,降生那刻,她的意識裏隻有這一件事,是天命如此,不爭不辯,即使是同樣的路走過上百年,在她看來也有趣的很。
紫萁卻和她不同,少在一個地方坐的住,往生島上四處都看遍了,就開始自己折騰著玩,大概隻有這樣,她的日子才過的下去。
她坐在樹藤上遠望,能看見一片暖黃色的火光,再離往生島,那大概是很遠的地方,隻能看到很渺小的光,無事的時候,她總喜歡遠望。
紫萁興奮的跑到她跟前,站在樹下喊她,舉起手裏的紅燈籠:“姐姐你看,我新做的燈籠。”
“真好看,這次想許什麽願望?”她抓住樹藤,十分認真的低頭看。
“姐姐不和我一起放嗎?”她嘟起嘴,有些不高興:“次次都隻有我一人,多沒意思。”
她從樹上跳下,拿過她手裏的燈籠,沒有辦法的笑著說:“好,我們一起放。”
紫萁笑了起來,拉著紫槭的手往前跑,兩人在崖邊坐下,她回頭拿上一個燈籠,手指對著燈籠一指,紙麵上立即出現一行字——變得很漂亮很漂亮。
紫槭捂嘴嗤的笑了出來,她側頭看,被她用手指戳著額頭一推,“你已經很漂亮了,我最美的妹妹。”
她擋住額頭,嘟囔道:“我要比姐姐還漂亮的那種漂亮。”
“嗯,嗯,你比我還要漂亮。”她點點頭,哄著一個孩子一般。
紫萁偏過頭,蹙起眉頭,捧起寫好願望的燈籠,一圈金光圍著燈籠一亮,鬆開手,燈籠便向上飛去了,轉身去拿新的燈籠,全部放到她身邊,寫下許多許多的願望,雙手合十望著燈籠飛走的方向,這才舒心一笑。
她笑了笑,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要說心願,就隻有守護好往生島了,想了想,在燈麵上寫下:願往生永安,吾不負命——紫槭。
“啊,這算什麽願望。”她湊過來看,當下便覺得無趣,守護往生島算什麽願望,她們本來在這麽做,這樣子,不是代表沒許願嘛?
“這是我心中所想。”她放開手,最後一個燈籠也向上飛去,在黑沉沉的空中,越飛越遠,消失不見。
紫萁靠在她肩上,問:“它們會飛到什麽地方去呢?”
“不知,大概是我們沒有去過的地方。”
“我們除了往生島什麽地方都沒去過。”
“往生島也不錯啊。”
“是嘛。”
黑暗裏,兩處光芒遙遙相望,可惜她們藏在無人注意的黑暗裏,從來都沒有外人發現,而能看見的,困於使命。
往生島上有唯一一條河流,河岸長著各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草木,島上看不到白天黑夜,全是這些自發光的植物,每過去一天就會落下一片樹葉,掉進水中變成紫色。
樹葉在水麵上轉了兩圈,悠閑的仰天躺著,水裏忽鑽出一個人頭,蕩起一圈水花,水流從頭頂沿著她烏黑的長發滑下,濕噠噠的黏在素色的背裳上,她抓住被水波蕩開的樹葉,拈在手裏,又放回水中,一天,又過去了。
不知身後走來一人,手捧著一隻紅色燈籠,站在岸邊,沒有出聲。
紫槭潛進水裏,像是一條遊魚一般,在水中扭動雙腿,漆黑的水中,她身上也有一圈淺淺的金光,水波瀾瀾,萬籟俱靜,她遊過的水麵劃出一條水痕,長發漂浮在水中,金光粼粼,白皙的麵龐晶瑩剔透,長睫劃破水幕,升起一兩個小水泡。
來人站在岸上呆住,隻見到一個纖細瘦弱的聲影,在水底遊戲自如,那輕柔的身軀,太過美好,不忍打擾,悄悄將燈籠放在岸邊的石塊上,聽見嘩啦一聲,那女子從水裏鑽了出來。
在他抬起頭的時候,陡然出現,水漬沿著她的鼻角滑到下巴下,凝成盈動的水滴,嗒嗒往水麵落,小水滴裏仿佛看見了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幹淨的沒有一絲雜質,眼睫上抱著幾顆瑟瑟發抖的小水珠,一顫一顫,就是不肯掉下。
他退開一步,生怕唐突了這清塵絕麗的世間尤物,雙眼卻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是璀璨的光,直入心底,一瞬之間,便叫人死心塌地。
紫槭在水中不動,或者說忘了要動,看著眼前明顯不屬往生島的黑衣男子,他長的很好看,眼裏帶著暖意,不禁讓她想起那片遙不可及的燈火,這般不真切。
他向她伸出手,兩方各自打量過後,大抵已算是認識,不過這是他個人認為。她一瞟,視線剛好錯開他伸出來的手,看向石塊上的紅色燈籠,遊了過去。
她拿在手裏,看了一圈,見到幾個規規矩矩的小字停了下來,往生永安,吾不負命。這不正是她放飛的那隻燈籠嗎?
“紫槭,”他出聲喊了她的名字,眸色溫柔,在她麵前蹲下,“我回來的路上撿的,一路尋到這裏,想來是你的?”
她望向他,看著燈籠點頭,舉起又將它放飛了,心頭有些怪異,原來,在他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是這樣子的。
他仰頭看著飛走的燈籠,笑了笑,手在她發前停下,又收了回去,對她說:“既已送到,便不打擾了。”
紫槭見他站起,黑色長袍就和漫空的一樣厚重,融入其中,隻看見一片發光的植物,石塊上的燈籠也不見了。
黑衣的男人手裏捧著一個紅色燈籠,站在威嚴的大殿前,盯著一個名字忘了時間,忍不住笑了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