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春雷十三
轉眼之間,穆國迎來了第四雅聞——公主將軍喜結良緣。
這些磨破嘴皮的事,一說起來,得從頭說到尾,一時之間,穆國上上下下都在議論,茶樓裏說書先生的評書,梨園裏戲子的曲詞,街道上小童的歌謠……
更甚的,白天說,晚上說,夢裏也要說,來回翻著版本說,連著她一起說,留情的,說是謠言,沒情留的,她自然成了涉入者,攪亂姻緣最後反而成了他們感情的見證。
可笑的是,將軍第二天就回了關邊,那些人還跟眼瞎沒看見似的,多麽好的感情,新婚就拋下妻子?
顧府裏的丫鬟天天探著頭往後院裏瞟,有時也來她院裏瞧上一瞧,冬兒見著她從貪吃,變成暴飲暴食,心情也是一天比一天躁,知是外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刺激到她了,這邊也更小心的伺候,不敢惹惱她。
一天,她來收拾,凝珠從床上彈起跳下,打開抽屜,撈出一把珠釵,對她說:“你有錢嗎?”
她搖頭,將抽屜抽出來,全部倒在桌上,說:“你拿著這些,出去換成錢,分你一半,小心不要讓人知道。”
冬兒抱著包袱站在門外,風吹的手又紅又痛,珠翠耀眼生光,全是將軍送的東西,都當掉好嗎?
凝珠在屋裏翻箱倒櫃,拿了許多東西出來,嫌麻煩全都丟到了一邊,最後兩手空空,隻換了身厚衣裳,冬兒跨門進來,東西還沒遞過來,她就一手拿了過來,抽出幾張銀票折好,塞進鞋子裏,在地上踩了踩,懷裏也放了不少。
看見冬兒腰間掛了一個小袋,當即抓了過來,一疊銀票放進她手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積蓄被拿走,冬兒有點呆愣,還沒反應過來,她便走了出去。
“姑娘,你要去哪?”她醒過神來,追到門邊,她走的還不算太遠,能聽見她說的話,隻是背著她招了招手。
街道上人流依舊很多,小販攏手站在攤位後,神采奕奕,不受這突來的寒流影響。天邊淺淡的雲絲勾著縷縷墨香,悠遠深長,想吃一碗餛飩,那老攤主並沒有來,老槐樹孤零零守在街邊,隻剩下一個枝頭的葉子。
她晃悠悠走著,街道上處處可聞到食物誘人的香味,樣品精致,擺在冒熱氣的蒸籠裏,小販見她站著不動,熱情的招呼了聲:“這位姑娘要來點嗎?來多少?咱家親製的秘方,保證你吃了還想來第二回!”
她搖搖頭,無精打采的走開,小販在身後喊:“姑娘慢走,下回來嚐嚐!”
街市熱鬧非凡,穆人上街喜歡結伴而行,擦肩而過的都是雙雙對對,親密無間,這一人的身影終是顯得有些孤單。
做糖畫的青年似一年四季都在,糖勺勻出來的糖絲貼在鐵板上,稍稍駐立,一條凶猛的狼就做成了。
他開始說:“從前有一隻住在深山裏的狼妖……”
攤位兩旁的小孩捧著臉,臉頰被風吹的彤紅,蹲在青年身邊,青年邊講,手裏一邊畫,每化成一個人物,那群孩子都要驚歎著哇一聲。
她在糖架上看了看,選中一隻兔子,放下一粒碎銀,又向別處走去了。
風吹來的落葉在腳邊滾過,人影錯落紛紛走過,街道上行人都是行人,分不出來誰是誰。
凝珠躺在墊了棉被的大床上,思考起該要去哪的問題來,活在雅聞裏實在難受,可除了穆國都城,她連一個地名都喊不出來,二十一世紀真方便,想去哪就去哪。
有人走了進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手腳麻利的將菜擺上桌,見她沒動,探著頭提醒:“姑娘,菜來了,天冷,不趁熱吃就該涼了。”
她半撐起身子,掃了那小二兩眼,狐疑道:“你是不走錯了,我沒叫吃的。”
“天字房十三號,是不是?”小二問。
她想了想:“是。”
“那就沒錯。”小二隨和一笑,確定沒錯,走了。
但見一桌子的豐盛佳肴,大盤的烤雞,清蒸魚,紅燒獅子頭,豬肘子,鮮湯等等,香味繞鼻,賣相也是一等一的好看。
她戳起一個獅子頭,咬了一口,這樣的好事就跟中彩票一樣,十幾年才遇上第一回,不知道是哪個糊塗蛋,連自己的房間號都能記錯,既然端進了她的房,就不要怪她不客氣。
她丟下吃了一半的獅子頭,撥開魚皮夾了一塊魚肉,掰下一隻雞腿,圍著桌子走了一圈,將筷子隨意一扔,一心一意去啃手裏的烤雞腿子,一口咬下,抬眼見忽見牆邊出現一個黑色身影,忽隱忽現,寬大的鬥篷擋住臉,衣袖下緩緩伸出一隻手,骨節分明,十指如鉤。
她想起在皇宮裏也看到一道黑影,兩者十分相似,同樣的寬大鬥篷擋住臉,從牆裏走出,向她走來,隻是那時,他突然不見了。
伸出的手似乎並無惡意,嘴角帶著笑,說不出的熟悉,她鬼使神差的伸過去手,總覺得那手是向她伸出的,卻在等著那人的時候,飛來一隻鳥,頭上一縷長羽卷起,羽白似雪,在她手心琢了啄,兩顆眼珠像是嵌鉗的寶石,飽滿潤亮。
還沒見過這樣不怕人的鳥,長的奇怪了些,卻也很漂亮,她想去摸摸它,逮住它那縷高高卷起的毛,它就不見了。
她當它不喜歡有人那樣做,才不見了去的,拿住雞腿坐回身,麵前忽冒出一張臉,手一抖,香噴噴的雞腿子從裙子上滾了下去。
他撐腮笑的兩眼彎彎,長著一張一眼看去隻覺驚豔的臉,頭上骨簪瑩瑩綠光,縮在兩隻眼眶裏,掰下另一隻雞腿,遞到她麵前。
說:“好久不見。”
凝珠看了兩眼屋內,隻餘牆上上不了台麵的簡陋描畫,那黑影也不見了。
“不吃了嗎?這也算顧將軍一番心意。”她舉著雞腿問,一臉可惜的表情,張嘴要咬下去。
搶雞腿的手隻看到一片殘影,她便咬了個空,搖搖頭,去夾桌子上的菜,筷子還沒拿穩,再看就不見了。
凝珠麵無表情一手拿著雞腿,一手占著筷子,眸中生出一點九靈身上常見的冷意,即便是孟婆,看了都十分不自在。
她訕訕地笑,用著玩笑一般的口吻:“我可是好辛苦才偷了神尊一點錢,好歹也讓我吃點。”
屋外燈籠掛滿整條樓道,高樓裏封閉無縫,燈籠中的焰火入夜沉睡一般,吹不來風,心也冰冷不動。
“你來幹什麽,顧晚已經娶了公主了,已經沒有可以騙的到我的了!”她衝她說,心裏積了不少氣,本以為她們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人,各有所為,卻是可以信任的人,最後竟是她親自斷了地府後路,更是將她玩的團團轉,利用她讓九靈娶了公主,真是好笑,她信了一隻鬼這麽久。
“對不起。”孟婆收起那副玩笑樣子,無力的垂下了頭,長發撒下,正好擋住臉上神情,樓下小二的招客聲響亮,記著菜名,一時之間忙不過來,她捂住臉,低聲道:“對不起,我並非騙你,隻是……我求你,求你幫幫我。”
她驀地跪下,跪在她腳邊,語氣中夾著哀求,想不到其他辦法,唯一的,隻有眼前這一個:“是我的過錯,但是地府裏的生靈沒錯,一旦開戰,我們抵不過的,殿下他,他早就……”她有些哽咽,半響,將話咽了回去,始終沒有抬頭,說:“隻要你幫我,日後再見,大概能告訴你想要知道的東西。”
“求我有什麽用,我一個普通人,你們隨便動動手指我就跟世界道別了,我以後也不會再和你們有牽扯,也沒什麽想知道。”她心安理得的啃雞腿,偷偷在縫隙裏看,著實被嚇了一跳,怎麽也不會想到孟婆向她下跪,她不是個絕情的人,她說的並不像是假,以至於後來騙她,應該都跟冥王有關。
孟婆雙手在袖中緊握,是她想太多了,閉上了眼,抽下發間骨簪化成長劍,劍鋒一轉,朝著自己心口刺下。
凝珠掉了雞腿,拋了筷子,猛跳到她麵前來,抓住她的手,隻見她胸口溢出一團金光,那麽長的劍,隻留了一個劍柄在胸前。
她看上看下,到底是急了,說了軟話:“你別死啊,我隻是氣話,別動不動就自殺啊,雖然你是隻鬼,你還活著嗎?說話啊!”
她拿著她的手已經開始變涼,胸口的光越闊越大,沒有一點動靜,活像是死透了的屍體,一急,便說了出來:“我幫你,幫你,你別死了!”
論詐屍的時機,孟婆把握的剛剛好,她才說完這話,就拔出了胸口的劍,插回頭上,胸口的光愈合,完完全全沒有一點事兒,搭上她的肩膀,一臉得逞,說:“你說了可不能反悔。”
凝珠伸手推開她,她竟然又是騙她!“你又騙我!我不幫,不幫!”她起身坐下,一連損失兩隻雞腿,還要被人愚弄。
“我可是真的被白骨劍傷了,即便是自己的武器,傷人都是一樣,隻是它認主,對我留了情。”孟婆坐到她對麵,捂著胸口撐臉一笑,完全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模樣。
凝珠裝看不見她,捂住耳朵更加聽不見,孟婆俯在桌上,胸前才紅了一片,也裝作不見她的反應,擅自說了起來:“大概對你來說,有點困難,我隻求你能夠殺了他。”
目的還是沒有變,想要讓九靈歸神位不假,為地府眾人也不假,她現在已經下不了手,也不假。
孟婆放下一把刀,刀鞘隨著刀刃微彎,刻著店鋪商名,看似毫無傷害,有著最合適的刀封,內裏又有多狠呢?
“穆國,其實從來沒有三個公主。”她放下刀的時候說。
凝珠看向她,沒有三個公主,是說錦華並不存在?那顧府裏的是誰?春雷認了誰做主?
一下又是疑問重重,她正想開口一問,孟婆發間的骨簪忽照出一團光,印在空中隻有兩個黑色的字:速來。
“號鍾。”她站起身,神色緊急,將刀推過去,看了凝珠一眼,道:“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