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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號鍾二

  一瞬之間猶如天光乍破,白光如洶湧波濤,襲湧而來,宋凝珠閉上發脹的雙眼,良久,才慢慢睜開,屁股向前一挪,身體忽失了重力,還沒能好好平複下心情,又是一驚。身子慌忙向後倒,雙手雙腳抬起,以一種十分可笑的姿勢撲向了身旁的樹幹,咽了咽口水,四肢緊緊鎖住不敢動,小心的移出半張臉,憨憨的笑了。


  是的,樹幹的另一邊有一個負手而立的白衣銀發的男子,正一臉冷漠斜眼看她,見她囧狀,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凝珠趴著樹幹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困難一勾,眼巴巴的和他對上視線,要他幫幫她。她可不是樹袋熊,天生的扒樹幹高手,再這樣下去,她準得落地開花,還不如縮在床底下裝鬼。


  他沒有動,再看到她那幽怨的小手指後,竟別開了頭。凝珠心想,這不好啊,你這不是人做的事啊!


  奮力撈緊樹幹,向上移了移,才哀哀鬆了口氣,其實下方就有一橫生的枝幹,可能是方才她坐那處,再下去一些,落到那枝幹上,或許就可以自救了。


  看好距離,就開始向下移,她這上上下下折騰,原來落腳點就隻要她低頭一看,難怪他不理她,既然知道,也不提醒提醒,害她辛辛苦苦的成了個笑話,丟死人了。可或許她真的是來鬧笑話的,才想好辦法稍稍移動一點,手爪子一抽,撒了!


  出於人的本能,撒了手的她試圖用雙腿去勾住,這樣就算她往下掉,也剛好可以夠到那根救命稻草,隻要她靈活一些,抓住樹幹同時鬆腿,再一個躍身,是可以穩穩妥妥坐上的。然而想象終究是想象,撒了手的她一腳蹬過去,踹開一塊樹皮,飛向了空中,眼見隻剩一個結局,幹脆閉上眼聽天由命!


  哪知,她再看到這個世界是時候,還好好的坐在高枝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場夢,很虛假且不真實。綠葉輕悠悠揚起,黃色的小花從她眼前落下,鮮紅色花的蕾並不顯突兀,倒是讓人眼前一亮,原來這兩樣顏色可以這般般配。


  白衣銀發的人站在那處,從不曾動過,眸色淺淡,麵無神情,盯著八角亭裏讀書的小孩。


  那小孩穿著素綠色的衣裳,寬大的衣袍裏可以看見白色的裏衣,腰間玉飾藏在衣袖之間,頭發全部盤在頭上,用一根發帶綁著,手裏拿著一卷竹筒,看的津津有味,另外一手搭在身旁的搖籃上,偶爾抽出空來朝著竹籃一笑,又埋頭入書卷。


  不知有什麽好看的,旁邊的人反正就是不出聲,像是一尊石像。他沒點指示,她也不動,捧著臉坐在樹幹上。樹葉稀鬆的光影掃落到她臉上,她才發現今日還是個晴天,隻是這太陽並沒什麽溫度,似乎空氣裏的暖意都是風從別處帶來的。


  小孩兒輕輕搖著竹籃,放下竹簡拉上了小小的被角,對著竹籃說:“小白,過了今日你來到這世上便有一月,父親說要給你最盛大的滿月宴,開心嗎?”


  他言語溫柔,彎著小指輕輕刮過他的臉,輕柔的像是對著一件至寶,必須要小心嗬護,不敢放鬆。


  可一個出生才隻近一月的孩子能知道什麽,怎麽又能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茫然的盯著他,下一刻就被他勾過他臉的手指吸引了過去,小小手掌一合,笑嘻嘻的抓進了手心裏。


  小孩嗯一聲,看著那根本沒有聽他說話的嬰孩,燦爛一笑,俯身在竹籃邊,歡快道:“是了,小白還聽不懂我說話,你肯定什麽時候都很開心的,是吧。”他就著被抓住的手指點點小白的鼻梁,兩抹彎月如有星光照耀,笑的十分入心好看。


  王宮裏迎來那場盛宴就在隔日,微風和煦,柔雲綿綿,和淡到看不見痕跡的陽光。著華服的中年男人牽著及腰的孩子,懷裏抱著不太規矩的嬰兒,麵上掛著慈父的笑,那本該是一副隻能用嚴肅來形容的麵孔,卻因這笑化作了一灣春水,讓蕭瑟的彼岸草木叢生。


  小孩提著衣擺,身上的服飾比平常時候要多上幾層,是專門定做的新禮服,用料與常服都稍有區別,裹在身上連身形都強壯了幾分。明明還是個幾歲的孩子,麵孔上卻絲毫不見稚氣,端莊適度的笑活脫脫的一個見慣事故的小大人,即使因一身服飾腳下磕絆也若無其事。


  這一磕將將好落進一直注意著他的男人眼裏,寬大的手掌一下抓緊了他,寬慰一笑,等他整理好儀態,悄悄地放慢了腳步。


  這一幕幕,落進滿座的賓客眼裏,看似其樂融融的畫麵忽就變了味,尤以一紫衣婦人為甚,撚著手帕滿意又得意的笑了起來。


  一大一小兩人同時邁進大殿,座上的人紛紛站起了身,一時衣擺摩擦聲窸窸窣窣,沒一會兒,卻又安靜了下來,全數目視著那兩個身影走上高椅,待他們轉身,下方一眾人才躬身行禮。


  齊道:“臣拜見君主!”“婢拜見君主!”“兒臣拜見君主!”


  “嗯。”男人嗯了一聲,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坐下,伸手扶起了身旁的小孩,拉著他往椅子上坐,屁股還沒挨著,下邊就有人哼哼嘰嘰了起來。


  “那是君主的席位,他怎麽能坐呢,應當讓他和婢坐在一起。”正是那紫衣的婦人。


  齊君不以為意,對她說的話恍如未聞,待那小孩坐的穩當了才慢悠悠的說:“有何關係,我父子挨得親近些罷了,你坐下吧。”


  “是,”紫衣婦人嬌俏一笑,媚聲道:“君主對糾兒厚愛,是婢多此一舉了。”說完這話,她才扭著腰肢款款坐下,卻沒有人再理她。座上的人都跟啞了瞎了一樣,不出聲不多動作。


  齊君隻顧捏著懷裏娃娃軟白的小手,笑嗬嗬的將臉貼了上去。小白像是觸了電一般,臉一皺,咿呀哇哇的扭開了身子,朝著公子糾伸手。


  公子糾笑笑,接住他的手,從齊君手裏抱過來。齊君用手蹭蹭下巴上的胡子,玩笑似的看著小白往哥哥懷裏撲,不得喜,不得喜。


  “咳咳,”他清清嗓子,隨手整了整衣服,肅重道:“今日寡人之子滿月之宴,鴻德殿特設此家宴,邀眾卿同飲,全城共賀,迎公子小白來臨人世,一安衛姬亡靈,二要國家國民事事愛護。”


  此為一盛。


  “將來孩子長大,不論王城還是封地,小白都可以自由出入,不必遵循些繁重禮儀,有的沒的都可免了。”


  此為二盛。


  “鴻德殿向來隻有寡人生辰設宴,日日打掃,一年也隻有一次有用,實在浪費,所以小白以後生宴也都在此舉辦。”


  此為三盛。


  又是一陣靜默。


  連那扭捏作態的紫衣婦人都似僵住了一般,手中的金玉杯盞似嵌進了肉裏。


  半響,才有一身形微胖的男人露著一口牙,笑嘻嘻的舉起了酒杯,哈哈的道:“是,小白公子出世喪母,我見猶憐,定是謹記齊君之言。”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眾人也開始一一兩兩舉杯,宴會才終於有了宴會的樣子,隻是舉杯歡笑,落座無言了。


  是怎麽也猜不透座上之人心思,公子糾得齊君喜愛,天下人皆知,公子小白得此殊榮,亦是天下人皆知,一把王座從來隻有一人座,今日卻見三人同座,所謂父子之情,眼裏見了便是了。


  凝珠站在大堂中央,看著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中人的兩麵,微覺蒼涼。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那麽那位就是齊僖公咯,幾千年前的人事了,她犯下的錯和這些人有什麽關係,要知道,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曆史,哪怕是這種活在她麵前的曆史,不是成王敗寇就是佳人才子,刀光劍影兒女情長,真真假假都隻是史書上的一句話,沒什麽趣味。


  宴會上一下熱鬧起來,有人開始喝醉,這一醉,讓滿座的人都打開了話匣子,你我相互開個玩笑,膽子大的還舉著杯和齊僖公開起玩笑來了,那麵色一直不佳的紫衣婦人也恢複了常態,驕傲的抬著頭,聽旁坐的女人說的歪歪倒倒。


  凝珠穿過酒肉香味,繞到齊僖公的身後,雖然不喜歡曆史,但是湊這麽近見到本人的肯定隻有她一個。


  “小白,來,嚐嚐。”公子糾摘下一顆葡萄,湊到小白嘴邊,說著嚐嚐,卻隻是放在他唇上滾了會兒。


  小白開始沒怎麽在意那紫色的小球,公子糾一拿走,忽就伸著手想要了。眼睛睜的似銅鈴大,用力伸手去抓,奈何是個短手,夠不著。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啊。


  凝珠輕哼了聲,捏住了小白的鼻子,吹了兩聲口哨,玩兒也就夠了,正撒了手小白忽轉過了頭來。


  “抱…抱……”


  喧鬧聲霎時止住,不約而同的看向小白,才一個月的小家夥嘴裏發出了如此清晰的字音?神奇,神奇。


  齊僖公叉住小白的腋窩,耳朵貼近嘴前,笑的眼睛發光,再三確認,真的是他這才一個月的小兒子在說話,當下抱過來他,小白卻不理他,而是望向他身後。齊僖公回頭一看,身後並沒有什麽特別多東西,隻有兩邊上姿色平平的侍女。


  當下會心一笑,舉起小白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才這麽小就知道喜歡女人了。”


  堂下一團哄笑,靜止的時間才動了起來,收了滿目的震驚,對著小白一番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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