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號鍾一
耳邊是一陣慌亂,少女的大喊聲引來大群的人,慌慌張張一湧而來。女人尖銳的叫聲,聽起來十分痛苦,像是在被刀刀淩遲,聽的人心裏冷汗也是一個不停的冒。一群人守在一處,相互催促,手忙腳亂,汗如雨下,如此心雖慌了,做事也不見馬虎,核對過藥方,再要經過好幾人的手才敢放心。
白色毛巾浸入銅盆,又麻利的拿出,大力擰幹,一遍一遍仔細印過汗涔涔的額頭。擦過一遍,也不見得有什麽用處,額頭上很快又凝出汗珠,那人隻好又將冷掉的毛巾浸回溫水裏,擰幹再擦。
床頭這邊所幸隻是汗流的多些,床尾那人神色堪憂,半蹲半跪的遞上幹淨的毛巾,手中再接過時竟完全染了個色,白毛巾完完全全變成了紅毛巾,堪堪堆了一盆之多。
“這可怎麽辦好?孩子還不見,就流了這麽多血。”
穩婆在一旁嘀嘀咕咕,滿麵愁容,手裏一塊又一塊血帕遞出。醫師匆匆端來一碗顏色難看的藥,侍女急忙扶起女人的頭,幫襯著一同服下。
“已經下了止血的藥了。”
醫師喂完藥就走,繼續俯首對查新的藥方,接著,便又有人拿著一副新藥,向四五隻沸騰的藥罐走去,一時,屋裏血腥味藥味相混雜,怪異且十分難聞,令人作嘔。
“使勁啊,使勁!不使勁孩子怎麽出來?”穩婆開始說出慣用的幾句話,引導那隻知疼痛的女人。穩婆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響起,那女人除了不停地喊叫,遲遲沒有聽見新生兒的哭叫聲,這個孩子,怕是難生。
“催生的藥。”藥師又匆匆而來,將藥一口給那女人灌了下去,這一灌,如有神助。
“頭出來了,頭出來了。”片刻後便聽見穩婆高興的大喊,看了一眼床上蒼白的發虛的臉,向床尾挪了幾步,手向下伸去,不一會兒,穩穩地抱了一個孩子出來。
“是個小公子。”穩婆喜道。
新生兒的啼哭隨著穩婆話落倏地響起,緊閉的雙眼正在努力張開,四肢用力伸展,雖然難產孩子倒是健康的很。侍女拿來新的衣物,交給穩婆好好將小公子包裹起來,隻露出一張哭的鄒鄒巴巴的臉,穩婆逗了逗他,小小的眼睛就慢慢睜開了。
床上的女人卻閉上了眼,滿額的汗水沾著烏黑的發絲,呼吸逐漸微弱,身下熱流傾出,沿著床榻外流,守在床尾的小丫頭一聲驚呼,才叫人發現床榻上人大抵是生命垂危了!
穩婆一驚將孩子放到女人頭旁,掀開被子一看,竟是滿床鮮紅!
一時急的大叫起來。
“快快,幹淨的毛巾。”
“醫師!快快,止血藥!”
“……”
好不容易歇下來的人又開始急焦頭爛額,煎好的湯藥端來一碗又一碗,侍女們更換毛巾的速度足足快了一倍,乒乒乓乓響,連地板都被來來回回的人踩的發震,聲音這般吵,卻也無法吵到床榻上的女人,她緊閉的眼始終沒有再睜開,隻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懸著最後一口氣。
門‘啪’一聲被人推開,大步向屏風後走來,門口侍從見了連忙攔住,磕著頭跪在腳下,緊張道:“屋內不詳,請慎入。”
那人不理,一腳踢開擋在麵前的侍從,焦急的走了進來。屏風後一時安靜,齊刷刷跪了下來,穩婆手上沾滿鮮血,侍女身旁又堆上兩三盤血巾,藥師身前放著搗了一半的藥,藥罐蓋子‘啪嗒啪嗒’被蒸汽衝起,所有人都跪著,低頭不語,噤若寒蟬。
床榻的女人的神情安定了些,神色依舊蒼白,像是一簇蘆葦,終於要在風中落下。
“衛姬!”男人出了聲,急切喊道,目光從她的臉上直直掃到床尾,那大片觸目驚心的紅。
“衛姬。”男人又喊,心下知已惘然,又輕聲道:“寡人來看你了。”
衛姬麵容安詳,終是聽到這一句話是斷了最後一口氣,鮮血沿著床沿流下,滴答滴答,竟是聽不見聲音,藥罐搗騰聲也漸漸退出人的耳朵,隻有一才及腰高的小孩,淡定自若的從男人身旁走出,抱起吸吮自己手指的嬰兒,微微笑著逗弄他,良久,抬起頭對男人說:“父親,喚他小白可好?”
男人招招手,摸著小孩的頭,憐憫的看著繈褓中出生便喪母的的孩子,慈祥道:“好。”
凝珠撐著臉趴在床底,將這一幕又一幕聽入耳底,狹小的視角讓她隻能數一數地麵上有多少雙鞋,來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麵上場景沒有瞧見,倒也因為這般氣氛緊張了一把,一會要擔心那女人生不生的下來,一會要擔心藥來不來的及送來,一會還要想著血止不止的住。她一個趴在產婦床底聞著熏天血氣的人活像是個等八卦的老媽子,等著等著,孩子生下來了,藥也喂了,血該止止,該流流,就是人一命嗚呼了。最後是一命換一命。
由衷感歎,生孩子真是不容易,想當初她媽生她的時候,不對,那時候的事她不知道,不過大概也是十分辛苦。
屋裏人聲又漸漸起來,地板上少了兩雙鞋,想是那男人走了,這些人才站了起來,簡單的交代幾句,無人多言,沉默著一張臉各自收拾,不一會兒,盡數都走光了,隻留下幾個丫鬟,處理後事。
凝珠下巴磕在手背上,心裏開始咒罵起九靈來,往什麽地方送不好,偏偏將她丟在別人床底,如果真的是她犯了事,難道就不能好好商量商量,將事情講講清楚,什麽時間秩序人類精靈的,她自家的的琴為什麽不能動!
嗯?說起來她當時在壁格上拿下的那架琴,為什麽有些不記得那琴的模樣了?算了,本來就是第一次見到,印象不深也正常,倒是她爺爺,竟然瞞著她藏了那麽些寶貝不告訴她!
她又百無聊賴的趴好,眼一晃,忽見地上一隻銀簪子,一半掉在光影裏,一半留在床底,瞅了一陣,她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另外一隻手拿住光影裏那端,凝珠抬頭,便見視線裏冒出一雙眼睛,直盯盯看著她,半響,驚狀萬分的鬆了手,手中毛巾拖著未幹的血,往後拉出來一條直線來,邊喊叫道:“有鬼,床底有鬼!”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凝珠腹誹,十分淡定的將簪子抓了回來,不過她現在是人是鬼卻是有待考究,畢竟之前那人還指著她說她禍害蒼生,難道將她留在這死人床底下是要她來勾魂恕罪的?那她真成了鬼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鬼是小小凡人就能夠看到的?那她還是人不是鬼,也是一個小小凡人,她趴人家床底,還被發現,又沒有神通可以逃走,這樣下去不妙啊!!!
為什麽要手賤去撿別人的東西!這下怎麽辦!?
這一家子這麽多人,被揪出來隻會被當做心懷不軌的人,活活打死,或者活活打死!凝珠捂著嘴,一邊幻想自己悲慘的結局,一邊又罵起九靈來,都是他!全部都怪他!
是個陌生地方就算了,還縮的見不得光的地方!
侍女縮著雙腿瑟瑟發抖,眼睛始終不離方才看到凝珠的地方,瞪大瞳孔,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完整一句話。幹活的侍女都因為她在一聲,全都停了下來,圍著她問。
“哪裏有鬼,你可別嚇我。”
“是啊,你怎麽了,說些什麽?”
她們全以為那侍女看的是床上躺著的人,一下麵色也緊張起來,害怕道:“難道是衛姬回魂?”
“不,不……不……”侍女顫抖指向床底,眼淚鑲在眼底,像脫線的珍珠。
另一侍女哀哀歎了口氣,寬慰道:“衛姬心善,從不會傷人害人,別怕,我相信衛姬不會傷害我們。”
她這麽一說,那一眾人還真鎮定下來,個個麵若無事,除了嚇到哪位還顫抖不止。或許知那侍女膽小,幾人便圍在那人旁邊,一直陪了好久。
凝珠還以為死定了,沒想到那群人竟然就這樣不動也不出聲了,無聲呼出一口氣,動動麻木的雙腿,撐起身子扭扭腰,又重新趴好,全身一活動就有些忘了身處何處,腳一抬‘嘭’踢上床板。
!!!她在幹什麽!凝珠欲哭無淚,好不容易她們不找事了,她卻在幫著找事,有這麽自己坑自己的嘛…
“啊啊啊——”
果不其然,尖叫聲頓時響徹雲霄,那極有默契的尖銳聲線裏甚至還有獨特的節奏,明明方才互相鼓勵,說著衛姬心善還是她們,下一秒,都慌慌張張的站起跑了出去。
凝珠心想好機會啊,都走了她就有機會走了,可那群女人才前腳跑出,後方竟衝來一隊人,凝珠伸出去的頭又縮回來,心裏在敲鑼打鼓,看那鞋子大小,就可知道,這來的是一群男人,手中木棍立在地上,站在並沒有什麽東西的房間裏。
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也隻能靜觀其變,好在他們不知道她是在床底,也不會來搜查,說不定待會就走了,隻當是那群侍女膽小,在有死人的房間裏自己嚇自己。
誰知!那群自己嚇自己的侍女畏畏縮縮的走了進來,躲在那群男人身後,說:
“就,就在床底,那裏,有響聲。”
那群男人就拿起棍子,開始向床邊圍過來,說:“是什麽人在裝神弄鬼,快出來!”
完了完了完了!真的過來了,凝珠抱著頭,看著那人慢慢蹲下,手中木棍換了個方向要向床底掃來,她不敢動,完全沒有動的勇氣,隻能看著那木棍離她的臉越來越近,千鈞一發之際,耳邊忽聽見一聲“來遲了!”
整個人身子一輕,有人拉著她的後領,將她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