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 六五 之令 六六 新帝
六十五 之令
正斯是時,有報,天竺方士那邏邇娑婆寐煉的長生丹將成了。
太子日日憂心於唐帝體況。報曰將成之長生丹他並不真以為信——從來未見萬世不死之帝皇,亦未見能使萬世不死之丹藥,所謂萬世不死,不過因世承襲罷了。這個天竺方士左不過是個騙人的番道人。然唐帝現迷於此,又有甚法子呢。隻是阿爺之病,若不能醫得麽——
唐帝殿內靜靜息神,他是愈來愈不受用的了,頭暈目眩常不能止,目不能開,胸悶氣短。山風雖甚清涼,然他依舊覺額前若有浮熱。看他眼神在處,近旁宮人小心侍應著。
宮人們泰半皆退下了,隻留當值的。太子亦將行往側殿。媚娘囑咐完宮人事體,阿菊隨跟著,往自住殿院。兩人皆守禮彬彬,各自謹行。
殿內一時清靜。惟殿外偶爾飛過鳥雀之音,未遠處夏蟬之鳴。
未久果然,唐帝服下了天竺番道人之長生丹。天竺番道人為所監看,待唐帝服下之最後效驗。
風依舊不疾不遲吹著,荼蘼花滿地蔓白。含風殿微些寂靜——服用了長生丹之唐帝一時倒未見有何其它不適。道士們進的乳石湯固然不見效驗,禦醫安神湯亦不過爾爾,本來目眩的他又始頭痛了。唐帝絕望地做最後的準備。太子晝夜侍疾。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翠微宮。
“李世勣才智有餘,然汝與之無恩,恐不能懷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於後用為仆射,親任之;若徘徊顧望,當殺之耳。”唐帝秘囑太子。
五月,戊午,以同中書門下三品李世勣為疊州都督;世勣受詔,不至家而去。
辛酉,開府儀同三司衛景武公李靖薨(《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
唐帝疾愈烈了,苦痢增劇(《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晝夜難安。太子悲不自勝,或累日不食。唐帝泣曰:“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 貞觀二十三年》)”殿中眾人,聞之亦皆不免泣下。
禦醫皆知,唐帝大限將至了。
唐帝殿內昏睡著,頭愈發疼了。喝過禦醫調配的安神湯,唐帝略覺好了些兒。著身側侍應宮人們皆退往外殿,唐帝半躺著思度起來——
當如何安置媚娘呢?眼見大限之期將至。或大限前殺之麽?倒是一了百了,隻少個由頭,旁人未免疑惑無因殺人,此之何謂。若著其殉呢?看來倒分外自然,泰半人以為君王有情,不能舍之,乃著與殉罷了。傳將出去,也不會有甚旁的言語。倒是不著痕跡。然依李淳風所言,恐亦將大不妥罷,
“天之所命,必無禳避之理。王者不死,多恐枉及無辜。且據上象,今已成,複在宮內。更三十年,又當衰老,老則仁慈,雖受終易姓,其於陛下子孫,或不甚損。今若殺之,即當複生,少壯嚴毒,殺之立仇。若如此,即殺戮陛下子孫,必無遺類矣。”
若如此,即殺戮陛下子孫,必無遺類矣。唐帝思及此,心內不覺一寒。
則末還是不當殺之麽?唐帝微闔雙眼,苦思著。
還是著其出家罷。從此割絕世俗,為己祈福,別為一天地。如此安排,或可免唐三世後之禍災,亦可全此女之性命。
“媚娘,你於宮中亦時日矣,吾之一旦,你——將之何?”唐帝看著殿內媚娘,語道。
媚娘心下一驚,不容有思,回道:“陛下春秋正盛,何以言此。想過些時日,陛下疾瘳,自然萬幾安理。”
“自然萬幾安理…”唐帝又是一陣氣喘。略過片時,“媚娘,吾思久矣,一旦吾之,你,雖未蒙恩——亦且隨宮中無所出之嬪禦之例尼寺出家罷(《唐會要 卷三 皇後》“太宗崩。(武氏,即武曌)隨嬪禦之例出家。”注:“隨嬪禦之例出家”者,非嬪禦也。若為嬪禦,當為依嬪禦之例出家)”
殿內一時諸人靜,皆待媚娘言語。
媚娘驟聞唐帝此言,周身微顫,低首片時言道:“諾。陛下。”
太子聞,寒意頓生。
唐帝揮揮手,諸人皆退下了。
花事終已了,依唐帝近日體況看來,終是時日無多了。己將何往之呢?本來己不過宮中未承恩之內官承旨才人,一旦唐帝駕崩,新帝繼位,宮中諸人皆將重經擇選,運命皆待之新。現下唐帝嚴令,己於帝崩之後,雖未蒙恩,亦隨宮中無所出之嬪禦之例出家。一旦此——
“才人,聽含風殿宮人說,大家今日疾痢愈劇了。(《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上苦利增劇”)”阿菊自殿外入得來,行至媚娘身側,低聲細語著。
媚娘聽了,卻是無言。
六十六 新帝
風薰暖得有些膩人,殿外榴紅似火,黃鶯鳥於枝頭婉轉著,間或飛起。因唐帝在這幾日,含風殿內宮人們進出皆嚴屏氣息,惟恐踏錯。禦醫群集,長孫無忌、諸遂良等皆候。
唐帝自知時日無多,李世勣受詔疊州都督,不顧而去。此行止,知其日後必用心輔佐太子,又去一憂。密詔亦付太子。繼之以的,惟托囑無忌、遂良了。
唐帝昏昏躺著,偶微睜眼,亦神散亂,不能成言。又複神思不濟。太子見阿爺神思昏亂,不免心思亦亂。禦醫等不敢多言,含風殿一幹眾人,皆待唐帝返照。
如此經夜,宮中人多不得息,太子更焦灼不已。一夜燈燭,人影憧憧,自是無話。
唐帝疾甚於日。宮內嚴禁消息,諸般人皆行待命。翠微宮風聲肅肅。
丁卯,唐帝疾篤,召長孫無忌入含風殿,上臥,引手捫無忌頤。無忌哭,悲不自勝。唐帝竟不得有所言,因令無忌出(《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 貞觀二十三年》)。宮中上下鹹知,帝數日而已矣。
這一日終是來了。
五月,己巳。唐帝疾愈甚。玄奘宮中。(《大正新修大藏經 史傳 2053部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卷第七 唐 慧立本 彥悰箋》“至五月己巳,微加頭痛,留法師宿宮中”)。
唐帝壽日將盡了。想來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之請,於唐帝之紀,當無望了。玄奘微些失望。從來教門興衰,各自有因,唐帝雖極力抑佛十餘載,然朝堂上下,內外宮中,少有不尊佛者。現如此,亦乃運數。玄奘微歎了口氣。
唐帝將崩了,後之事呢?崩於翠微宮,太子必秘鎖消息,嚴禁內出。若無大變,車駕歸了大興宮,便是太子即位。即位初,自也不及言廢此“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宮中還有何人可以圖日後佛門之興呢?
宮中……宮中……他眼前忽地浮現出一嬌豔可人之小女子——媚娘身影——媚娘依唐帝嚴命,若唐帝大行漸去,這小女子雖未蒙恩,亦且將隨宮中無所出嬪禦出家尼寺。其之未來——想起媚娘,玄奘突地心念一動,此小女子麵相骨格,貴氣充盈,容色嬌豔,形容舉止間竟有盈溢之意,絕非餘生割絕世俗富貴緣之相——
含風殿,唐帝回光。遂複召無忌及諸遂良入臥內。謂之曰:“朕今悉以後事付公輩。太子仁孝,公輩所知,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又謂遂良曰:“無忌盡忠於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讒人間之。”仍令遂良草遺詔(《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言未竟精氣散矣。太子急召禦醫進參湯諸等。未久神渙。眾不敢言,惟待之。含風殿一時肅肅。
宮人們均不免有驚之色。隻玄奘誦經持咒。禦醫隨時候命,待唐帝而已。
有頃,翠微宮,含風殿,唐帝崩。(1、《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有頃,上崩。”2、《大正新修大藏經 史傳 2053部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卷第九 唐 慧立本 彥悰箋》“往貞觀十一年中,有敕曰:“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稱號宜在佛先。”時普光寺大德法常、總持寺大德普應等數百人於朝堂陳諍。未蒙改正。法師(玄奘法師)還國來已頻內奏(奏請廢“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許有商量,未果而文帝(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升暇。”)
唐帝真駕崩了。含風殿風意肅肅。宮中人於含風殿者尊太子嚴令,嚴密進出。
太子擁無忌頸,號慟欲絕。無忌攬涕,請處分眾事以安內外。太子哀號不已。無忌曰:“主上以宗廟社稷付殿下,豈得效匹夫唯哭泣乎!”如是者,太子方乃強忍悲聲,處殿內事。乃秘不發喪。無忌等請太子先還,飛騎、勁兵及舊將皆從。辛未,太子入京城;大行禦馬輿,侍衛如平日,繼太子而至,頓於兩儀殿。以太子左庶子於誌寧為侍中,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以檢校刑部尚書、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輔兼中書令。
壬申,發喪太極殿,宣遺詔,太子即位。軍國大事,不可停闕;平常細務,委之有司。諸王為都督、刺史者,並聽奔喪,濮王泰不在來限。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功。
六月,甲戌朔,皇太子(李治)即皇帝位。赦天下。(《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