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 六三 內官 六四 論詔
六十三 內官
“呂後以舅、女甥為帝後,是真令人恥者。然孝惠張皇後立為皇後,說至死亦乃童身。焉有已立為後數年尚童身者乎?”
“斯又何足以為奇也。宮之備選內官,甚或低位備選內官升遷高位之內官,未經承恩者,又何鮮耶?若漢昭帝方過十歲之納六歲之上官皇後。上官皇後六歲入宮為婕妤,月餘立為後,豈其六歲次第經婕妤、立為後時能蒙方過十歲之漢昭帝之恩者乎?況甫六歲之上官婕妤之為漢昭帝皇後,以其外祖權臣霍光也,豈六歲即辱之?宮之禮製所在,亦當待以年也。然已次第經婕妤為皇後矣,不亦童身乎?(《漢書 卷九十七上 外戚傳第六十七上》“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之。光以為尚幼,不聽……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婕妤,安為騎都尉。月餘,遂立為皇後,年甫六歲)”
“才人,聽聞才人之號,漢時已備。斯時屬內官者,抑乃宮官者乎?”
“你也曉得這個?本朝美人、才人,皆屬周官二十七世婦位。其製增損,累代不恒。前漢十四等。後漢貴人、才人雖列位號,不依世婦之職。
前漢之時,史書載漢元帝“因赦天下,舉直言極諫之士。奉奏封事曰:“……陰氣之盛,不亦宜乎! 臣又聞未央、建章、甘泉宮才人各以百數,皆不得天性。若杜陵園,其已禦見者,臣子不敢有言。雖然,(上官)太皇太後之事也。及諸侯王園,與其後宮,宜為設員,出其過製者,此損陰氣應天救邪之道也。(《漢書 卷七十五 傳第四十五 翼奉》)”是言前漢元帝之才人也。
司馬遷所書之史亦曰“當是時,薄太後及太子諸大臣皆憚(淮南)厲王,厲王以此歸國益驕恣,不用漢法,出入稱警蹕,稱製,自為法令,擬於天子。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輂車四十乘反穀口,……製曰:“計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鬥。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從居。他可。(《史記 卷一百一十八 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是言前漢孝文帝時謀反、“擬於天子之製”之淮南厲王劉長之得幸之才人也。”
又有史載“詔賜中山靖王子噲及孺子妾冰未央材(才)人歌詩四篇。(顏)師古曰:“孺子,王妾之有品號者也。妾,王之眾妾也,冰,其名。材(才)人,天子內官。(《漢書 卷三十 藝文誌第十》)”未央宮,皇宮也。未央材(才)人,是言前漢之為天子內官之材(才)人也。
此皆前漢之才人事。
至於後漢之才人,若“帝幸濯龍中,並召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側,請呼皇後。帝笑曰:“是家誌不好樂,雖來無歡。”是以遊娛之事希嚐從焉。(《後漢書 後紀第十 明德馬皇後》)”。“時帝數失皇子,後憂繼嗣不廣,恒垂涕歎息,數選進才人,以博帝意。(《後漢書 後紀第十 和熹鄧皇後》。此亦見之《資治通鑒 漢紀四十 和帝永元十四年(壬寅,公元一零二年)》“時帝數失皇子,貴人憂繼嗣不廣,數選進才人以博帝意”)”
此處既言“後憂繼嗣不廣,恒垂涕歎息,數選進才人,以博帝意。”則末後漢才人亦當為天子之備選內官也。
“帝幸濯龍中,並召諸才人”,召之才人亦應屬天子內官。以若乃宮官,則不當以從之遊娛。宮官皇後之屬,帝不得隨意以遊娛事召之。斯宮之常式。
魏晉時之才人者,載“(晉)武帝二十六男:楊元後生毗陵悼王軌、惠帝、秦獻王柬。審美人生城陽懷王景、楚隱王瑋、長沙厲王乂。徐才人生城陽殤王憲。匱才人生東海沖王祗。趙才人生始平哀王裕。趙美人生代哀王演。李夫人生淮南忠壯王允、吳孝王晏……王才人生孝懷帝……(《晉書 卷六十四 列傳第三十四》)”“(光熙元年(丙寅,公元三零六年))十一月……癸酉,太弟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後曰惠皇後,居弘訓宮;追尊母王才人曰皇太後;立妃梁氏為皇後。(《資治通鑒 卷第八十六 晉紀八 惠帝光熙元年(丙寅,公元三零六年)》)”此處晉孝懷帝追尊母——晉孝懷帝父晉武帝之王才人——曰皇太後,乃晉武帝時才人屬天子內官進幸之典例。
“才人。既雲前漢、後漢、晉之才人皆乃天子內官。漢時史書又言“(傅)昭儀少為上官太後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倢伃,甚有寵。(《漢書 卷九十七下 外戚傳 第六十七下 孝元傅昭儀》)”那如何漢宣帝之傅才人,後為漢宣帝子漢元帝之傅昭儀者?
晉之史書言謝玖“選入後宮為(晉武帝)才人。”“惠帝在東宮,將納妃。武帝慮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才人謝玖)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玖求還西宮,遂生湣懷太子。(《晉書?卷三十一?列傳第一》)”。武帝崩,惠帝即位,湣懷太子立為太子,惠帝以父武帝之謝才人玖為淑媛。
那晉武帝如何賜自家才人謝玖與子晉惠帝,且生子後為晉武帝子晉惠帝之淑媛了?”
“此又何奇?漢宣帝還曾賜自之備選內人——家人子與其子,其子繼位為漢元帝,立其父漢宣帝所賜之備選內人——為其生子之家人子,為皇後,即孝元皇後王政君也。(《漢書 卷九十八 元後傳第六十八》“久之,宣帝……乃令皇後擇後宮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王)政君與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後乃見(王)政君等五人,……皇後使侍中杜輔、掖庭令濁賢交送(王)政君太**,見丙殿。得禦幸,有身”)
凡宮之備選內官、宮官、備選內人未為進幸,賜與皇子孫,甚或殿臣,亦曆朝宮之常式。便高祖皇帝、大家,何嚐未曾賜備選之屬與殿臣之者?”
六十四 論詔
“才人,方聽聞得人言玄奘那大和尚終於向大家請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了。(《大正新修大藏經 史傳 2053部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卷第九 唐 慧立本 彥悰箋》“往貞觀十一年中,有敕曰:“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稱號宜在佛先。”時普光寺大德法常、總持寺大德普應等數百人於朝堂陳諍。未蒙改正。法師還國來已頻內奏,許有商量,未果而文帝(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升暇……”)阿菊匆匆進得芳文殿,向媚娘言道。
“是麽?”媚娘心下大震。果然有得今日,此絕非小可。她停了手中卷書,定了心神,靜待阿菊說下去。阿菊見媚娘形容若此,亦知緊要,略停了停,又言語道:
“大家卻沒有則聲呢。隻過了些兒,便言其他了。聽宮人說,見大家如此,那玄奘大和尚再次陳詞,大家便道“佛道大小,朕已知矣;佛理淵深,正修研之。然以宗承柱下,一時尚有不便者。師當我知”雲雲。便言經卷了。”
然以宗承柱下,一時尚有不便者。那便是仍未應允了。想玄奘那大和尚難生歡喜心矣。媚娘不覺微搖了搖頭。
佛道大小,朕已知矣;佛理淵深,正修研之。然以宗承柱下,一時尚有不便者。師當我知。玄奘於弘法院內靜修著。心中不免薄有怒意,佛門以“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貞觀十一年二月《唐大詔令集 卷一百十三》)”不振十載有餘,自去歲以顯佛力故,得禦製三藏聖教序。又度僧萬餘,唐帝且數言“朕共師相逢晚,不得廣興佛事,甚以為憾”頗有重興佛門勢。然至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請,唐帝終究還是寥寥數語搪塞了事。所謂其求有甚於者,然其意非誠者。真孰能忍乎!
屋外熙陽尚好,槐樹枝上烏雀低囀了幾聲,枝葉顫動,空氣裏青草微香,棣棠花開了。玄奘於室內一角將白檀香木燃起,滿室微薰中他的思緒一沉,定下心意,將薄生的些許惱意淡化去,思緒翻轉著——或還是借機再請罷——唐帝依前未允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之請,則末佛道之爭,尚處不明,是障法者也。唐帝既不肯俯仰於天地之理,惟以自家宗柱為要,真非帝王資質。既此,且由之耳。至於眼下,相機行事便是。
思定於此,玄奘心複澄明。白檀濃香中他眼前忽地浮現出一個女子——媚娘身影——這個看似嬌豔若春夏芍藥花般之小女子,容色鮮鮮,言若閑閑,卻心思宛密,深不可測,未來真不可以知者也。
一時朝堂鹹知。
太子亦聽聞了玄奘請為唐帝婉拒事。那玄奘大和尚必大不悅矣。然其向不憚煩,事難亦必再三。者樣看來,必再請之。隻唐室以老子為祖,若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豈非僧尼為道之先,則末佛道之爭,道之於佛,即唐室先祖之於佛也。若此,於唐室,亦已矣。雖然,經此一拒,阿爺疾再翻覆時,不知當何所往之。太子不免些愁思著。
棣棠花依前灼豔地於禦苑閑開著,柳樹碧綠。宮中諸人卻無賞花之心緒——唐帝疾患又複難安了。又以天時久旱,數月無雨(《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貞觀二十三年“三月,丙辰,置豐州都督府,使燕然都護李素立兼都督。去冬旱,至是(三月)始雨”),朝野間皆暗下私言,以為唐帝失德,上天為警。
暮春,去冬之久旱終於始雨了。三月辛酉,唐帝勉以重疾之體至顯道門外,赦天下。丁卯,敕太子於金液門聽政。是月,日赤無光(《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九 唐紀十五 貞觀二十三年 公元649年》貞觀二十三年“去冬旱,至是(三月)始雨。(三月)辛酉,上力疾至顯道門外,赦天下。丁卯,敕太子於金液門聽政。是月,日赤無光”)。
阿爺此疾真有風雷勢了。太子於唐帝殿侍疾畢,側殿細思著——以太子身份,自難應承玄奘大和尚停“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之請。縱有日自己登位,隻要仍以老子為先祖一日,亦複難停此詔——此非道先、佛先之爭,實乃帝先、佛先之爭也。所能為者,惟廣興佛事、善尊佛門大德而已。玄奘大和尚常於阿爺前,若諸事轉圓,或可複請。隻是那玄奘大和尚看似溫文謙和,實極剛進勇猛,若不應其停詔之請,恐難也。
暮春帝寢紫藤花低垂著,一陣風吹過,氤氳花香。太子憂慮了,他今載二十二了,近以唐帝之疾,憂思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