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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枯骨月落

  書生騎著白馬從幽深的樹林間掠過,夜色已深,四周荒蕪竟沒有看見一個行人。月色爬在頭頂上,冰冷的清輝落下布滿林間,幾隻烏鴉受了馬蹄的驚擾發出悚然的尖鳴聲。


  月光像水銀一般染在幽深層疊的枝葉上,林間忽然湧起了濃霧,就連頭頂上的月光也被遮去了。滿林的鳥雀被驚起,淒厲滲人的鳴叫此起彼伏。


  白馬上的書生一拉韁繩,幾隻黑色的大鳥從他的頭頂飛過像一道極快的黑影。他嚇了一跳,害怕地捂住頭頂彎下了腰,等鳥兒飛走了,他才驚顫地抬起身子。四周的樹林更暗了些,樹影憧憧冷風吹過,枝葉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響。黑色的重影晃動,在看不清的荒草的後麵恍若藏著一隻吃人的野獸。


  手心滲出了冷汗,他不由夾緊了胯下的白馬。被霧氣打濕的空氣,潮濕冰冷,搖晃的黑影蠢蠢欲動。這個樹林實在太不尋常了,必須趕緊離開!

  一陣笛聲,不同於一般的笛聲。尖銳的笛聲如泣如訴,纏綿入骨,恍若冬夜裏冰冷的風在他每根肉骨中徘徊不去。


  他不該好奇,幽深詭異的樹林,凝泣幽冷的笛聲,這一切太不尋常。所有鬼故事中都會出現的場景,所有悲劇故事中都會出現的結尾――好奇心害死貓。


  從白馬上跨下,他走出森林的時候還不忘記把白馬栓了起來。


  “馬兒乖,不要亂跑,我看一眼就回來。”他摸了摸馬的鬃毛,白皙幹淨的麵容上露出毫無防備的淺笑。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不染塵煙。隻是眼角上翹,自帶著風流。像極了幾世前的一個人。


  他跌跌撞撞走出了樹林,遇見了生命中羈絆的那個人。玲瓏亡魂死前的詛咒終於在這個夜晚應驗了。


  後麵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生人的味道隨著晚風吹入我的鼻腔裏。嗜血的欲望瘋長起來,就連握著骨笛的手都興奮的顫抖,恨不能立馬轉身把指甲扣在他的血管上。


  我是隻鬼,夜風寒冷夾著白霜,野菊開得正好。辛辣的花香我聞不到,隻能聞出即將流出的血腥味。這幅皮肉很是好用,不然一架蛀空的白骨怎麽能引來無數趕夜路的男人。


  他的聲音尚是年輕,炙熱的血液一定能溫暖我的枯骨。它們像枯死的花一樣,不用血養著就會化為一捧灰燼。


  烈烈的紅衣招展,青絲無束隨風飄灑。她的背影極美,宛若一叢怒放的鳶尾。無數的男人就被這個皮囊的身影吸引而來。


  或是年輕,或是垂老。天南地北的聲音都掩蓋不了他們的欲望,聲音顫抖,恨不能把我壓在身下。一如我死去的那個夜晚,被反複折磨,蹂躪。


  無一例外我殺了他們,張開秀麗的紅唇小口吸入他們的血液。模樣嬌怯,像是品嚐著醉人的美酒。世人皆愛慕這張畫皮,我亦是喜歡。常常將她從白骨上剝下,拿起畫筆細心為她上妝。


  隻有這時,我才會對這張畫皮說話。我問她,桃雁你恨不恨那些男人?你那麽小,他們也不放過你……肮髒的東西塞入你的嘴裏,身體裏。看著你反抗,看著你淚流滿麵……


  每每想著,我都忍不住全身顫抖。白骨都快散了。


  我預想過無數的開場白,他會問:“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不是迷了路?”亦或是“小娘子,深夜怎會一人在此?需不需要我相陪?”


  卻沒想到,他輕輕開了口。語氣猶豫,聲音關切,竟沒有欲望。


  “秋夜寒冷,姑娘你怎穿得如此單薄?”


  他竟然冒冒失失走上前來將外套解下披在我的身上,手指無意間與我的相碰,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姑娘你的手真冷,一定是凍壞了!”


  溫和包容的笑意,我見過無數的男人,卻不知他們還會有這樣的表情。


  “你不冷嗎?”我看著他搓著手,身形單薄瑟瑟發抖。


  “不冷!”他笑著逞強,嘴中呼出的熱氣凝成白霧。


  我握著他的外衣,想象著溫熱的感覺。像是熱血漫過白骨的滋味,舒適又滿足。我是鬼,怎麽能對凡人動了惻隱之心!


  嘴唇張開吹出一陣陰風,外套就從我的肩上落進了池塘裏。他嚇了一跳,追著跑到河邊,跪下身子想要將外套撈上來。


  腳下一軟,我佯裝摔倒在地上。打磨圓潤的骨笛也滾落到了一邊。


  我每殺死一個男人,都會喝下他的心頭血,看著窟窿裏冒出汩汩熱血流到我白皙冰冷的腳邊。便用他們的血液浴足,將他們的脊骨拿出製成骨笛,操控這些死去的怨靈。讓他們為我作倀。


  果然,他急忙趕到我的身邊,隻有眼神還留在河中的衣服上。那衣服已經褪色起毛,而我的容顏嬌豔如花,竟勾不住他的目光。


  媚眼如絲,我躺在他的懷裏喘息。


  “腳好痛,怕是扭著了。早晨奴家去樹林中采藥竟不想迷了路,所以吹著笛聲想過路人能聽到,好送奴家回去。隻是現在腳也扭了,怕是回不去了。”


  眼波橫生,痛楚嬌怯的模樣被我演繹至極。就不怕你不上鉤。


  “這怎麽辦?”他抱著我,臉上的神情也是焦急。


  我有些無措了,這時他不該想法子占我便宜嗎?摟著他脖子的手又緊了一些,靠在他的耳邊輕聲吐氣,“公子不如今夜留下來陪著奴家可好?”


  冰冷的小手柔似無骨地滑過他的後背,這個邀請沒有男人會拒絕。結實而纖瘦的後背繃緊,抱著我又不敢鬆開,卻將臉背了過去。


  “男女授受不親!我娘說,我能陪著過夜的人隻能是我的娘子。”他聲音輕若蚊吟,臉色微紅地吐出這句話來。


  我氣岔,這個木頭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過會抽他脊骨的時候一定要扒開來好好看一看!

  “你都抱了這麽久!你娘沒告訴你,這才是男女相親!”我冷聲翻著白眼擠出這句。


  “啊!我不知道!”他居然鬆手把我放了下來,而後躲到一旁不敢再靠近半步。


  我起身拍了拍紅裙上的泥土,拿起骨笛,眼中寒意大起。“我做鬼這麽久,就沒遇見過呆子。不知呆子的血液可不可口?”


  嘴角含著動人的冷笑,紅裙下的玉足探出,銀鈴靡靡有聲。每次它一響起,我就會頭疼。可是試了無數次就是沒辦法取下來,佛家寶物不知怎麽會在我這隻鬼怪的腳上。


  袖中藏著的手指長出了鋒利細長的指甲,隻要劃過,隻要在他心口上劃過,我就不會冷了。忍著頭疼,我向他步步走近。


  像之前的所有男人一樣,他嚇得後退,就差跪下來求我饒恕。退了幾步,他靠在樹上,清澈流轉的目光看著我。


  沒有欲望,不染塵埃。清晰映出我猙獰的模樣,真是討厭!一會殺了他,一定要挖掉他的眼睛。琉璃通透,令我厭惡。


  當我貼身上去,用指尖摩挲他的胸膛時。他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


  “哈哈……你問我?”真是奇怪。


  他點點頭,羽睫垂下似有點害羞,像是醉了酒,白璧無瑕的麵容染上了兩朵紅暈。


  “我娘讓我考取功名好娶個賢惠的媳婦回去。”他抬眼看了看我,飛快地又低下了臉,“既然我抱了你,就會對你負責,我娶你好嗎?隻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能不知道我妻子的名字……”


  震驚,淩亂。藏在畫皮下的白骨來回顫動,我感覺自己要碎了。


  “你是認真的?”我的手停在他的胸口上,再也下不去分毫。


  他笑了,溫和而篤定。目光繾綣,夜幕中的繁星也不及他眼中的柔光璀璨。


  “不知吾妻名為何也?”


  手中握著的骨笛掉落,落在地上燃成灰燼。畫皮下的白骨酥麻,比吸盡了血液還要舒暢暖適。隻是因為他一句話嗎?

  沒有告訴他我的姓名,化成一陣風在他麵前隱去了。他焦急尋找,對著夜幕下的寒風大喊:“我叫杜青桐,你還沒有告訴我――”


  我坐在樹枝上望著他,手上沒了把玩的骨笛,總覺得缺了什麽,可是骨頭裏卻是暖暖的。我坐在樹上,他在樹下彷徨尋找。明明一抬眼就可以看見,但是倆人之間卻橫著生死的距離。


  枯骨,我是枯骨女。骨頭像花一般枯死了,卻不肯化為灰燼。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那些欺淩我的人都已經死了,可我依舊還在。


  直到遇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留在這裏徘徊不去是為了你。


  時光荏苒,白了華發,落了年華。我隻是在等待你的到來,等待一個可以不用血液溫暖我的人。


  這幾日樹林中來了奇怪的人,玄衣玉佩,沒走一步都會叮咚作響。我不喜歡這樣的富家子弟,隻盼著夜色早點降臨好讓我披上人皮出來引誘他。


  殺了他就不會心煩了。我坐在樹丫上望著天空,樹蔭濃厚,層疊不見天日。隻有躲在陰暗的樹林裏我才不會被陽光曬傷,一具白骨保養起來頗為麻煩。


  他走過,踩過厚實的落葉。我低頭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隻看見一雙嵌玉金縷的靴子,金絲細密,綠玉光澤在陰暗的樹林裏亦是奪目非凡。


  不由撇撇嘴,還比不上那個窮書生。他要上京趕考在樹林裏尋了我一天,也沒看到我這隻鬼,隻好匆匆離去了。


  他抬眼向我所在的枝丫看去,青絲垂下,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露了出來。我再次不由地咂咂嘴,不知是哪家的王孫公子迷了路,竟然走進了這片鬧鬼的樹林裏來。


  平日裏這兒就陰森昏暗得很,若不是趕路,沒人願意從這裏經過。他倒是膽大,一邊走一邊仔細看,像是在尋找什麽。這鬼樹林裏吃人的野鳥蝙蝠倒是不少,修煉成精的野狐也有,他這般尋找,怕是內行人。不會是個道士吧!


  平日裏的仙風灑脫的道士見過不少,第一次見到王孫公子這一類型的道士。我被驚了一跳,骨頭被枝丫掛住,差點倒懸下去。


  他笑了,眉宇清秀絕倫就像是冰雕出的一般。我一具白骨坐在高高的樹枝上與他對望著,“樹枝是灰色的,樹葉是綠色的,枯骨你想做什麽?”


  我一驚,果然不是善類,他竟然能看到我。身子抖了抖,我依舊沒動,住在這鬧鬼的樹林裏已有百年,來尋仇的道士我見過不少,但人類的壽命畢竟有限,怎能和我這活了百年的老怪物相比。


  “黃毛小子你還是趕快走吧,今兒老生我心情好,不想殺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骨頭一顫,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書生。


  “哼!不過是一隻醜陋的妖物罷了,既然你不想殺我,就由我來殺了你!”他一念口訣,頓時風雲大變,晴朗的天空瞬間堆滿了黑雲。


  鉛雲壓城,竟是引雷咒。而他竟是仙?!


  活了百年,殺人無數,天劫一到,我必是魂飛魄散。原是我小看他了,隻是橫看豎看他都是個華美的富家公子,身上並無半點仙氣。


  森林裏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百鬼嘶鳴,肉眼可見無數的鬼影晃動,千年老樹下的樹洞中跑出幾隻雪白的野狐。身上無一絲雜毛,鄉野間的狐妖沒有千年是沒法將身上的雜毛褪盡的。


  沒想到她們的千年道行,受我連累也將毀於一旦。能和這些千年妖魔一起死,倒也給我這隻小野鬼長臉了。


  他優雅的站在樹下,冷眼看著周遭的一切,千年老樹不住顫抖,樹葉沙沙作響差點將我抖了下來。


  一聲聲哀嚎直衝變色的天雲,百裏不絕。他眼角冷光大盛,飛快結出手印向身旁跑過的白狐拍去,一陣絢爛的金光閃過巨大的佛印浮現,純正的仙氣巨大無比,完全沒有躲藏的機會。


  天劫隨著積雲緩緩靠近,震天動地的電光和雷聲。我躲在樹葉間一陣顫抖,這樣的景象實在是太可怕了,而這撼天動地的力量居然來自於一個凡人。


  佛印下的妖物無一幸免,千年道行的幾隻狐妖慘叫一聲,泣血而亡,就連掙紮的機會也沒有。


  書生看來我等不到你來娶我了,漫天的烏雲遮住了陽光,晝夜顛倒,綱常紊亂。我的力量空前暴漲,但是也抵不過他一掌。


  罷了,我也認命。遇見書生之後我也打算收手了,執念一散,我熬不過一年就會化成一捧灰燼。


  這具枯骨不過是用鮮血堆砌起來的罪孽和憎恨,他們恨我,厭我。而我又何嚐不是呢?


  黑發垂下,紅唇皓齒,一襲紅衣裹身,刹那風華具現。


  他望著我,清冷眸子閃爍不定。


  “臭道士你不是想殺我嘛?來吧,不過我求你一件事。”我從樹上跳下,裸足翩躚,緩步走到他的麵前,“做鬼這麽久,我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所以我不會奢望你放過我,但是請你告訴這件衣服的主人。”說到這我頓了頓,怎麽才能把話說的煽情一點,好讓那凡人忘不了我。


  “告訴他,我做鬼百年,最終想要等來的人就是他。如果有可能,我願意放下妖鬼的永恒生命,隻為和他相守一年。”


  他的外套掉進了河裏,我看他那麽在乎。所以等他走後,潛入水底幫他撈了出來,可累壞了我這把老骨頭。為此老樹妖還笑話了我好一陣。


  天劫來到了上空,我歎息一聲,把半濕的外衣遞了過去。他望著我,眸子深幽如水,麵色冰冷極了。


  “你真的不悔了?”


  我搖搖頭,他要是能記著自己曾經遇到過一隻鬼就好了。不過這算不得什麽光彩的記憶,忘了也好。


  “行,我讓你解脫。”天劫落下,橫在天地的電光如同利刃向我劈來。


  就在此刻,森林外又來了一批人,紅衣招展的公子坐在四人轎輦中聞著熏香,安然至極的模樣,一點也不在意外麵毀天滅地的動蕩。


  俊美的麵容在轎輦昏暗的光線中明明滅滅,白皙精致的麵容上一抹朱砂色的紅唇魅惑至極,窈窕風流的身段在紅色錦衣中隱約若現,如同詭麗的花朵。


  隻有一句話能夠形容他“有狐綏綏,在彼淇梁。”華貴雍容,恍若隔世。他指尖掉落的沙在人間亦能開出最美的花。


  轎中人若有所思地望著簾外沉寂黑暗的長空,麵容有些蒼白。絕色的麵容格外動人。


  轎夫的腿軟了再也走不了,天象實在太詭異了。明明是萬裏長空,怎麽會突然風雲四起,莫不是有妖物轉世人間了?

  戰亂時代,屍填溝壑,孕育出無數的鬼怪為禍人間。


  “公子你還是不要進去吧,實在太詭異了。你瞧天邊的雷鳴向這邊湧來了,我們還是快走吧。”轎夫擦了擦冷汗,驚恐說道。


  轎輦內安靜至極,青絲浮動,他傾城的臉上一片寂靜。手指一下下敲打著,似乎在等待某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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