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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盛世煙花

  百年之後,河底白骨累累,她終於將石頭打磨圓滑做成了玉鐲套在手腕上。當年這塊石頭被塞在竹籠中帶著她沉入河底,永不能浮出水麵重見天日。


  幽綠的鐲子便是她的怨念,借著縣令小姐的身體還魂,隻要鐲子不碎她就不會魂飛散。


  紫槿在床邊來回踱著步子,卿生昏睡了幾夜都不曾醒來過。怎麽會這樣!從那個縣令小姐出現過,一切都變了,似乎從哪裏開始錯了。


  大夫把過脈之後,起身歎了歎氣。“脈象平穩,氣息平和。似熟睡未醒,實難看出不妥。”


  被褥被推動,他竟然突然坐起了身子。大夫和紫槿都被嚇了一跳,她先回過了神撲到床邊拉著卿生的手哭了起來。


  目光兜轉,他輕柔地扶起了紫槿,“我無事,你不必為我擔心。”


  “你怎麽會睡了這麽久,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她還沒有說完,就已經哽咽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落在紫槿的背後,輕輕撫摸。由著她蜷縮在自己的懷裏哭濕了衣襟。


  “紫槿我想回去,之前我把她忘了,現在都記起了。是我欠了她太多……”他的薄唇不經意地抿起,像是在用力隱忍什麽。


  是啊,他都記起了,記起了自己前世是蘇景秀。記起他為了她娶了自己不愛的女人,為此毀了她一生。


  一滴溫熱的水珠像是夢中的雨,紫槿從沒有想過它會在現實中落下。落在她的眼皮上,滾燙生疼。她用手拂去才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眼淚,是卿生的,這滴淚也和自己無關。可是自己的心也這樣的疼,沒有流出的淚都落進了心底,酸澀難忍。


  “你欠她什麽?卿生,我一點也不明白。”她退後了幾步撞在凳子上,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看著卿生。“你欠了我,卿生你欠了我!為什麽你心裏隻有她,我以為你忘了她,我就可以代替她。代替她去愛你,代替她獲得這份我奢望的愛。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了!”


  眼淚滴落在翠花的衣領邊,她不顧去擦,隻是無望地看著他。床鋪上的男子裹著白色的衣裳,黑發垂下,幹淨純粹如同一幅水墨畫。他動了手指,一點點握緊,黑發落下遮住了眼睛裏麵的痛和愛絞碎了濃在一起,竟是這樣的深刻。


  紫槿軟了身子,滑落下來。她跪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沒有機會了。那個女人像是影子一般貼在你的眼睛裏,不論你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看見的隻有她一人而已。”


  她頓了頓,下了決心,聲音平淡落滿了燃燼的死灰。


  “去吧,去找她。我代替不了,一直都是自欺欺人。我與你十多年青梅竹馬竟比不過你與她幾麵相交。”


  紫槿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失魂一般扶著桌子向門外走去。不盡的淚滾落,那年自己發熱不退昏倒在卿生的懷裏,他緊緊地抱著自己,一滴滴溫熱的淚打在她的麵頰上。過去十多年,她依舊忘不了,也不舍得忘記。


  一場高熱換他的真心,她願意。哪怕用她的生死換他在乎的淚,她也願意。紫槿搖晃著身體走出了房門,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卿生,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羨慕她。這些眼淚算是還你的,以後相忘年歲,互不相欠。”


  白衣白馬,他幾夜不曾停息。終於趕了回去,他在城中休息了幾日就去了周家的大宅。幽深的大宅,透著一股寒氣,像是一口古井。裏麵盡是年華逝去的悲哀和爭寵的怨毒,不盡的冰冷透骨。


  卿生攏起白袖,走上前敲響了大門。掉漆的大門,橫在他的麵前,上麵貼著的對聯更外刺眼。心底滑過鈍痛,不經意地將血肉中撕開。


  家丁開了大門,看清門口站的人。玉簪黑發,白衣招展,是一位年輕公子。黑眸清冽宛若看盡了人間風月,初雪般的冷傲。


  “請問公子你找誰?”


  他想了想,卻怎麽也記不起她的名字。


  “幾月前嫁入周家的縣令小姐。”


  家丁一嚇,往後退了幾步,驚恐不安地望著麵前的公子。


  “你是誰?怎麽回來找她?”


  不安從心底蔓延開來,不盡的幽深像是水草將他拖入深淵裏。卿生上前緊緊拉著家丁的胳膊,眉頭蹙起緊盯著他。


  “她是不是死了?”漆黑的眸子裏綻開了水霧,恍若融進了漫天的星光。


  家丁推不開他的手,無奈又驚恐道:“縣令家的小姐不是人,她喝下四夫人清秋端來的毒藥居然沒死。可是前幾日卻被發現她死在房外的台階上,房中有一攤水漬,像是從河裏撈上來的一樣。仵作來查了也沒找到死因。”


  卿生鬆了手,迷惘地望著家丁,呐呐重複著“玲瓏為我死了,她也為我死了。”家丁趁機掙脫了卿生的手,慌張關上了周家大宅的門。


  就是因為縣令家小姐蹊蹺的很,所以周伯連喪事都沒辦,趕緊就把縣令家小姐的屍首埋了。從他懷中掉出一塊紅布,裏麵包裹著的玉鐲碎成了粉末,風一吹都散了。


  幾日前,卿生昏睡著。手一直護在胸口上,紫槿坐在燈火下守著他,兩日不合眼,就連米飯也沒有心思吃上一口。


  她見卿生睡相不安穩,就把他擱在胸口的手放了下來,卻發現他的胸前藏著東西。女人的好奇心與生俱來,特別是自己在乎的男人,好奇心就像是狗鼻子,總能發現一些秘密。


  紅布從白衣中露出,紫槿猶豫一會,小心地拿出了紅布。包裹仔細,還帶著他心口的溫熱。嫉妒還有即將揭開秘密的激動,紫槿手尖顫抖打開了紅布。晶瑩通透的玉鐲,似曾相識,是之前她無意打碎的那隻。


  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咬著銀牙,似哭似笑。碎玉已被金線密密匝匝的補好,看不出一點缺損。


  你就這麽在乎,這麽在乎!卿生你在乎的我就要毀掉,我守了你十幾年,我不甘心自己什麽也得不到!

  她高高舉起玉鐲摔在地上,決裂清脆的聲響過後,她隻覺得胸口的怒氣消了一些。望著床鋪上熟睡的麵容,紫槿挑起了細長嫵媚的柳眉,挑釁地望著卿生。


  “你看著,我得不到的,她也不能得到。”繡花鞋抬起狠狠碾在碎開的玉鐲上,用盡全力反複踩踏將碎玉一點點碾成粉末。


  泄氣之後,她將碎玉粉末重新包好塞入卿生的懷中。冷笑著拂過他溫熱的麵頰,“你已經忘了她是不是?卿生我無數次想過你會這樣愛我,沒有一點餘地留給別人。”


  既然已經忘記,往事成灰,鐲子也隻能被碾碎成灰。我期待你醒來,將懷裏的碎玉粉末倒幹淨,親手,決絕地倒幹淨。


  坐在銅鏡前梳發的縣令小姐捂住心口,一縷縷白煙從指縫間不斷湧出。她咬著朱唇痛得彎下了腰,跌倒在地上匍匐著不能動彈。


  吸食心魂修煉成精,必遭天譴,下場魂飛魄散。從她成為橋姬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下場,隻是她沒有得到他親口說出的答案,她不甘。


  渺茫的希冀,她一遍遍安慰自己,欺騙自己。夏日的螢火點點雖然微弱也是光明,她緊握著螢火般的希冀活在冰冷的河水中不見天日,百年時光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停的殺人,吞食下腥紅的人心。隻有她自己才懂得那種厭惡,不人不鬼,明明還有愛恨,她還是個“人”卻要吃人心才能活下去,才能修煉成精走出河底來等他的回答。


  直到她代替紫槿嫁入周家,她才明白百年間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恨仍是敵不過愛。她可以殺了卿生,無數次可以殺了他,可是當她看見卿生為了紫槿被打斷胳膊,看著他為了紫槿買醉不歸。她已經明白這一世卿生不會再愛上自己了,他喝下了忘川水抹去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百年的執著不甘也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恨的是蘇景秀,可是她依舊愛上了轉世的卿生。人鬼不能廝守,救下了紫槿不過是救下了自己。


  卿生紅塵百年,我陪不了你,卻總怕你會寂寞。她愛你,像我一樣的愛著你。就讓她留在你的身邊,代替我守你一世。


  白煙散盡,都是她的魂魄。玉碎魂散,她以灰飛煙滅為代價下了詛咒。這一世我又為你所累,為你魂飛魄散。下一世蘇景秀你會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為她所累,為她犧牲一切。但結局卻是相愛不能相守,注定陰陽兩格。


  這樣你就會明白我是有多痛,多愛,多恨……但隻要你品嚐一世,不用像我為了你什麽都沒了。


  魂飛魄散,最後什麽也沒有剩下。


  桃木灼灼生於暖春,死於荒冬,生隻為春暖一時。合上的眼角還有幾滴閃爍沒有來得及落下,失了魂魄的屍首下凝了一片水漬,一如當年玲瓏的死狀。


  一襲白衣繾綣,憑空幻化而出。少年麵容如玉,清美好似蓮花。他跪在她屍首麵前,輕柔地將她抱起緊緊貼在懷裏,袖中滑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腕,凝紅色的佛珠宛若是晃動的血淚。


  “你果然修出了玲瓏心,小石頭你還記得我嗎?我為你涅�重生,你卻為了他死了兩次,最後魂飛魄散。你知道嗎?蘇景秀就是你桃花下遇見的恩人,他度你成人,你卻為他而死。”


  高高在上的仙人褪盡優雅清冷,隻是抱緊懷裏的人。揚起雪白的衣袖為她擋住微涼的夜風,可是她不會再醒來了,再也不會感受冷暖。


  “小石頭,我不想成為你眼中的一片雪。化得太快,你記不住我。”他低下臉吻在她的額頭上,青絲纏繞恍若生生世世的糾纏。


  “當年你說你想看煙花,不會燃盡的煙花。他一直躲著你,一直不肯見你,哪怕你為他死了,他也沒有讓你看過不落的煙花。今天小石頭你看著,這場煙花隻為了你一個人。”


  他小心地放下她的屍體,將手腕上的佛珠退下向天空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鳳凰神君,一直伺奉在佛主身側。為了你才會毀去修行墮落凡塵成了僧人,佛珠是我的鳳冠,鳳冠毀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小石頭這一次,你的目光能為我停留嗎?哪怕是因為這場盛世煙花……”


  凝紅的佛珠在夜空中炸開,化為漫天的血色曇花飄下,熒熒閃爍好似漫天的星光落下,帶著他千年的修為燦爛若霞光萬千。深沉平靜的夜晚也被這璀璨的霞光霓彩點亮了。他身影一晃,再也站不穩。白色長衣上的柔光淡去,一點點融進夜色裏,下一秒似乎他就會被夜色吞沒,消失不見。


  “小石頭,我要走了。”清美絕世的麵容上露出滿足眷戀的笑容,目光幽幽停留在石階上女子的身上舍不得移開。


  轉過身,白衣乘風飛上天宇,他換身為金色的鳳凰,吭聲長鳴之後抖落了滿身絢爛的翅翼。沉寂的天際再次籠上了夢幻的色彩,絢爛的金羽從蒼穹中落下,比煙花更燦爛。


  翅翼落盡他化為一團火焰,濃豔的絢爛比太陽更加刺目。鳳凰落羽,自焚而死,落下的火團燒盡了森林,森林中的妖物,精靈也無一幸免。


  這場煙花是為了她,而石階上的女子閉緊了雙眼,麵容安詳,似乎還是錯過了這場盛世的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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