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榮靖長公主平安歸來, 還立下顯赫戰功,這對於嘉禾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不得而知。


  但蘇徽猜, 這個半大不小的姑娘心裏, 應當是有不痛快的。


  北戎王庭被攻破的消息傳來之前,旺吉河一線的胡虜大批南下,她召集了自己能用的所有將領, 夙興夜寐的商議應敵之策, 做好了血戰到底的準備, 結果才打了沒幾天,這批人就跑了,原因是她的長姊打敗了這些人的王。


  這樣一比較起來, 她又輸給了榮靖許多。數年前, 當她們兩個都是公主的時候, 榮靖的風評遠遜於她, 人們都說皇帝長女桀驁粗魯, 毫無金枝玉葉風儀,現在輿論倒是逆轉了一頭,庶民都喜歡有故事的奇女子,再度評價這對皇室姊妹的時候, 說的總是——今上平庸無能,不如其姊遠矣。


  蘇徽很想安慰她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榮靖比她年長,又有著和她截然不同的成長經曆, 在軍事方麵比起她來說自然更為擅長。她一個做皇帝的, 不必在戰場上和自己身為將領的長姊比風頭。


  但這些安慰的話統統都沒說出口, 因為嘉禾始終不曾將心底的不快流露出來, 在得知長姊平安的時候麵無喜色,在得知長姊大破北戎王庭的時候,也沒有多少怒意。不愧是做了五年皇帝的女人,城府上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


  她看起來好像沒有把自己的長姊放在心上,蘇徽自然也就不便湊上前去對嘉禾說:你有沒有在嫉妒你的姐姐啊?不要這樣子喲,你雖然和她比起來有點像個廢物,但我一定會默默的站在你身後支持你這個廢物逆襲的哦——


  這簡直就是找死。


  被要求“寸步不離”嘉禾的蘇徽眼下守在大同的議事堂外,看著蒼穹之上流雲悠悠,心緒惆悵的隨風飄蕩。


  嘉禾是個騙子,說好的“寸步不離”,可一旦有什麽要事需與臣下商議,就必定會將蘇徽丟得遠遠地,確保他聽不見他們之間的交談。這哪裏是寸步,五十步、百步都有了。但其實蘇徽也不是非要粘著這個小丫頭——是的,盡管嘉禾看起來年長於蘇徽,可蘇徽始終在心底下意識的覺得她是小丫頭,他不是非要拈著這個小丫頭不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要在大同城內逛逛,就和他在宣府時那樣,他對大同也充滿了好奇。可是嘉禾又不許他從她的視線之內消失,於是他便隻能站在議事堂外,數著天邊的麻雀和雲朵。


  每當無所事事的時候,蘇徽心底就會有種隱約的不安,發呆的時間久了,難免就會胡思亂想,一些光怪陸離的片段會閃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他看著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麵你,他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康大人。”有宮女走來,為蘇徽搬了張小凳子,“您坐吧。”別的錦衣衛都是筆直的護衛在屋外,如同栽種在這裏的青鬆,一眼望去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唯有蘇徽站著的時候歪歪扭扭沒精打采,甚至站一會之後還需要坐下。


  這也怨不得蘇徽,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為蘇徽治療的大夫都說,蘇徽的體質約莫比旁人要虛,因此背上的槍傷愈合的也就格外艱難緩慢。嘉禾聽後命董杏枝尋來了各式補品、良藥,不要錢似的賜下,但又不許蘇徽臥床安心養病,非得要他繼續跟著她,並且還振振有詞說蘇徽又不是傷了腿腳,如何就走不得路了?

  蘇徽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但心有不服,正想再反駁有幾句,看見嘉禾的神情之後,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嘉禾當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她讓蘇徽始終在她的視線之內,似乎並不僅僅隻是因為蘇徽有做細作的嫌疑,更像是害怕他會突然間消失。


  真是奇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恐懼呢?蘇徽心想。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是他背後的傷口,大夫都說他恢複得很慢,可蘇徽卻反倒覺得,他的傷口恢複得實在是太快了,居然幾天的時間裏就結了痂,沒有滲血沒有流膿,讓他可以順利下床,這實在是奇跡。


  議事堂的大門打開,裏頭的臣子們陸陸續續走出,每個人都神情複雜。蘇徽也不知道方才這群人究竟商議了什麽,榮靖攻破了北戎王庭,雖然沒有一網打盡,但這也是五年來較大的一場勝利,聽說她正押著俘虜走在南歸的路上,按理來說大同城內的人需要準備的就隻是一場凱旋儀式和獻俘大典而已。


  最後走出的是董杏枝,她徑直朝蘇徽而來,對他說:“陛下召見。”


  “出了什麽事?”蘇徽問道。


  “進去就知道了。”


  龍椅之上,嘉禾端然坐著,還是那張不辨喜怒的臉,聽見蘇徽的腳步聲之後她從手中的信箋之上抬頭,什麽招呼也沒打,隻是揚手將那幾張薄紙遞給了蘇徽。


  “北戎王庭西逃,阿姊並未追擊,而是選擇了班師南下。南下途中寫下了奏疏一份,陳明大致戰況,隨著奏疏一同送來的,還有這樣一封密信。”


  密信?蘇徽皺了下眉頭。可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書信都可以被稱之為密信的,嘉禾既然這麽說了,意味著信上的內容並不簡單。


  信是榮靖親筆寫就,而非幕僚代勞,她的字跡並不十分好看,比起自幼被精心教養琴棋書畫的嘉禾來說簡直是堪稱潦草,然而潦草之中卻自有一股凜然之美,橫豎撇捺如刀劍出鞘。


  書信不長,沒有什麽寒暄之語,她在信中以簡練的語言說自己俘虜到了北戎的幾個公主王妃和年幼的王子,以及……身份不明的異域人。


  北戎對於夏國來說也是異域,可北戎人的長相,粗看起來其實與夏人無二,雖是擔著“胡虜”之名,但若是給他們換上華夏衣冠,他們看起來便也是彬彬有禮的儒士。


  然而北戎王帳中的那些異域人卻不同,榮靖的信中說他們白膚、深目、高鼻,形貌怪異,語言難辨。


  嘉禾待蘇徽看完這份書信之後,默不作聲的又掏出了一物。


  那是一張萬國地圖,自明朝年間就有傳教士將此物帶來東方,有些士人在家中會收上這樣一份地圖,雖然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踏足中院以外的土地,也無法驗證圖上內容的真假,但將這樣一幅地圖收在家中,閑時多看兩眼,終歸是有趣。因此這樣的地圖並不難找,嘉禾沒費多少工夫便尋得了眼下手裏這張比例尺精準、印刷精良的萬國圖。


  “我們,在這裏。”她指出了地圖上的大同城。和這個世界相比起來,大同就像是桌子上的半粒米一樣。


  “北戎的領土,在這。”她又用手在長城以北畫了個圈,這是逐水草而居的北戎人每年大致的遷徙活動範圍。


  “那麽,那群古怪的異域人,在哪?”她看向蘇徽。


  蘇徽的心髒狂跳了起來,但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他走近嘉禾,在那份盯著那份地圖看了良久,方才在看榮靖的書信時,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想,現在他在片刻的猶豫後,最終手指指向了某個方位。


  北戎更北,是荒蕪的冰原,在萬國圖上,那裏不屬於任何的國家,是被遺忘的廢棄地。但蘇徽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是這樣的,若幹年後冰原之上將會有龐然巨獸走出,那時這片大陸最北端數萬裏的土地都會被這頭巨獸吞下,它將使這個世界都感到畏懼。


  眼下這頭巨獸還不算強大,但已經開始踏上了前往東方的征程。北戎王帳中的使者便是他們派出的冒險隊、先鋒兵。從北戎人將這群冒險家奉為座上賓的態度可以看出北戎王庭對他們的重視,那也就不難猜出,夏國與北戎數年的戰爭,也許都是出於這些人的挑撥。


  以遊牧為生的北戎人按照常理來說,是不該有持續與夏朝作戰的能力與恒心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在北戎的背後,有另一個國家提供給了他們糧食和武器。


  夏國的富庶,遲早都會惹來其餘國家的垂涎,在他們有能力動手之前,借著北戎人源源不斷的起兵來消磨掉夏國的國力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意識到這點之後的蘇徽悚然一驚,然而正當他想要開口將這些說給嘉禾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無法發聲。


  這不是誇張的形容,是真的說不出任何的話語,好像喉嚨被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一般,刺痛貫穿大腦,就好像……是電擊的滋味。


  [正在……重啟]

  [正在……重啟]

  [重啟完畢……功能已修複……感謝、使用……]

  昏倒之前,蘇徽聽見了這樣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好像是響在他的腦海最深處。冰冷古怪,仿佛是沒有感情,但仿佛出口的每個字都透著譏誚的意味。


  **

  與此同時,錦衣衛獄。


  錦衣衛並沒有專門的大牢,他們往往跟隨嘉禾到哪裏,再於哪裏臨時圈出一塊地,宣布那裏被他們錦衣衛所征用,土地上最牢固的房屋,就會被他們用作審問犯人的牢獄。


  今日趙遊舟也待在這樣一個陰森不見陽光的地方,並且臉色十分的陰沉。


  審問了許多日,他還是沒有查出大同城外,伏擊君王的主謀是誰。


  毫無疑問這件事情是杜雍幹的,可問題在於,無論怎麽審,都審問不出可以指證杜雍的證據。


  眼看著榮靖就要歸來,榮靖回來後,想要對付杜家就更難了。


  “看樣子,是時候用些非常的手段了。”趙遊舟看著黑暗中一地的鮮血,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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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好朋友AI上線啦,開不開心,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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