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趙遊翼瞥了眼蘇徽, 後者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期許與好奇。


  “你眼前站著的若是我堂兄,你現在絕對就是個死人了。”


  “你放心我這人也是有眼色的, 這樣的問題我根本不會去問令兄——或者不如說, 我和他現階段根本做不到心平氣和的站在一塊聊天。”


  趙遊翼扯了下嘴角,“那你是覺得我性子軟好欺負?”


  “不不不,我是拿你當朋友。作為朋友, 我想聽聽你當年經曆過的風霜, 但如果你覺得有什麽不方便說的, 我也不會強迫你。”


  趙遊翼歎了口氣。虧得他當初將蘇徽送到女皇身邊時,還抱有幾分“苟富貴,勿相忘”的心理, 心想自己將蘇徽引薦給陛下, 萬一哪一天蘇徽得到了陛下的青眼, 也能在許多事上幫襯他與他堂兄一把, 結果現在看來, 他的一番苦心完全白費,酷似雲微的臉讓蘇徽成了被忌憚的對象,蘇徽本人也是個毫無城府,半點也不懂在宮內生存之道的傻子。


  皇宮是讓人稱兄道弟的地方麽?皇宮是讓人嬉皮笑臉的地方麽?皇宮是容許你好奇心泛濫的地方麽?趙遊翼很想指著蘇徽的鼻子, 大聲喝問這些。


  然而這些話,他一個字都沒能問出口。因為他其實心底,並不討厭這樣一個傻兮兮的蘇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趙遊翼和蘇徽是同一種人, 頭腦聰明, 卻對人情世故並不關注。隻是自從來到女皇身邊之後, 堂兄便一直不停的告訴他要謹言慎行, 要步步為營,要以最惡毒的心思去揣測周圍的人,要將自己的仁慈柔軟統統舍棄。


  他知道堂兄的話說的沒錯,皇宮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們兄弟已經失去了家族,不能再丟了性命。於是這些年他一直逼迫著自己學習趙遊舟的一言一行,可學來學去,他和堂兄終究還是兩個不同的人。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趙遊翼想了會,那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秘密,反正如今朝野之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兄弟當年是偷偷從流放地逃回京都的,但女皇擺明了態度要袒護他們,沒有人敢用這樣的罪名做借口對他們進行討伐,“我與我阿兄,的確是在未奉詔令的情況之下,偷偷溜回北京的。那時候陛下根本不知道我們兄弟是哪號人物,怎麽會專門派人來海南接我們?但我們兄弟兩個都隻是十歲出頭的孩子,憑我們的力量要回北京,太難了。”


  蘇徽默默點頭,這也是他心中一直疑惑的地方。他沒有出聲打斷,聽著趙遊翼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走的是水路,乘坐的……是海盜的船隻。”


  說到這裏,趙遊翼不安的看了眼蘇徽,原以為會從這個養於京中富貴鄉的少年臉上瞧見驚訝的神色,卻見蘇徽隻是淡然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海盜嗎?”


  “知道啊。”蘇徽點頭,“我記得前朝之時,東南沿海便有倭寇常年擾邊。所謂倭寇,既有沿海流民,又有東邊扶桑的武士,更有西洋那邊的探險家……你別問我什麽是探險家,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總之倭寇構成複雜。我朝立後,倭寇之患雖不如前朝猛烈,卻也讓東南之地的長官很是頭疼。流民和扶桑武士也就罷了,這些年紅毛的夷人卻是數目漸漸多了起來,他們都是從西方來的,唔,倒也不一定全是紅發。他們有堅船與大炮,占據了些許沿海島嶼,這些年一直孜孜不倦的試著做兩件事,其一是與我朝通商,其二是向皇帝傳教,我朝的水師出兵趕走他們,沒過多久他們便又會卷土重來,如今他們的造船技術和火.器發展水平都要勝過夏朝,所以東南水師對付起來很是吃力。我猜當年幫你們兄弟的,就是那些紅頭發或者金頭發或者褐色頭發的西洋人對不對?”


  趙遊翼沒有馬上回答趙遊翼,而是怔怔的發了會呆。即便是在京城之內,隨便揪出一個五品以上官員,那人都未必能如蘇徽這般能對東南海盜的情況從容自在的侃侃而談。那畢竟是來自陸地另一個盡頭的異種,趙遊翼設法弄來了一份萬國海圖找了半天,才找到那群海盜的出身地。但除此之外,他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趙遊翼即刻警覺了起來,“宋國公府不會做過通倭的事情吧?”


  蘇徽翻了個白眼,“你先解釋一下你們兄弟兩人當年是怎麽坐上西洋船到天津的吧。說康家通倭,趙家難道沒有?”


  趙遊翼訕訕無言。當年他祖父還是吏部尚書的時候,的確和一些西洋人打過交道。祖父說,那些人雖是蠻夷,卻不乏知禮之輩,其中更有許多人學識淵博讓人歎服。趙家被抄家之前,府中搜羅了好些西洋來的精巧玩意,趙崎也與某位西洋教士交誼匪淺,甚至一度打算將其引薦給當時的太.祖皇帝。可惜他還沒來得及這樣做,太.祖便猝然駕崩,他們趙家因為趙賢妃的緣故,落得個舉族流放的下場。


  “再說了,什麽通倭不通倭的,這罪名蠢死了,反正早晚要經濟全球化的。”趙遊翼又聽見蘇徽小聲的嘟囔了一句這樣的話。


  “你在說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蘇徽惆悵的抬頭望天,很是煩惱的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情,早在夏朝長業年間,京城之中就有高官與西方人有過密切的交流。不知道這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但蘇徽試著回憶了一下宋國公府,忽然意識到在國公府內,西方的自鳴鍾、水銀鏡之類的東西,也確實不少。


  “我真是沒想到,我的弟弟,竟能與一名犯人在宣府街頭談笑風生。”在蘇徽深思的時候,一道冷冷的嗓音忽然響起。


  趙遊翼嚇得渾身一僵,扭頭便看見了自己堂兄趾高氣揚的身影。


  趙遊舟騎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之上,馬匹通體烏黑,不見一絲雜毛,是前些時候嘉禾禦賜的西域良馬。趙遊舟一身錦繡飛魚服,腰配苗刀,瞧著頗為英氣,雖與趙遊翼是差不多的年紀,卻與一團孩子氣的趙遊翼天差地別。


  “阿兄,他並非什麽罪犯,你這樣胡亂構陷,就不怕被陛下問罪?”趙遊翼皺了皺眉頭,開口為蘇徽爭辯。


  蘇徽則是在心裏想,趙遊舟身上的衣服真不錯,哪天有機會他也要弄一套來穿穿。


  他完全不害怕趙遊舟,既不擔心趙遊舟會殺了他,也不怕自己再被趙遊舟關回去。錦衣衛的大牢雖然不算舒適,但住個人勉勉強強,趙遊舟隻是瘋了一點,還不至於喪失理智,他關蘇徽進牢房,與其說是想要殺他,不如說是想給蘇徽一個警告。


  至於給蘇徽警告是出於怎樣的立場……想到這裏,蘇徽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趙遊舟沉著臉問。


  蘇徽為難的思索了很久,總算斟酌好了用詞,“想起了過去認識的姑娘們看過的一些……戲文,戲中總有個看似柔弱無辜的主角,一心隻想和所慕之人長相廝守,也總有個歹毒心腸的配角,想法設法的要過來使點絆子。”


  趙遊舟臉色一變,將手按在了刀上,而趙遊翼則是恨不得撲過去捂住蘇徽的嘴,他現在已經不覺得蘇徽是單純的膽子大了,他疑心蘇徽完全就是想死,所以想方設法的挑釁宣府城內凶名遠揚的趙鎮撫使,就等著趙遊舟給他一個痛快。


  “好大的膽子!”趙遊舟拔刀直指蘇徽。


  蘇徽不慌不忙,刀尖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眼,但他還是仰頭看向了趙遊舟,“你覺得我是在影射什麽?那清純無辜的主角說的究竟是誰?拆人姻緣的配角是你……還是我?你錯了,我誰也沒有指代。因為這樣一個比喻,不合適。”


  趙遊舟將刀緩緩垂下。


  是的,的確不合適。無論是他還是蘇徽,都沒有資格與女皇並肩而立。他們互相爭來鬥去,也隻不過是一廂情願的鬧劇罷了。


  “遊翼,未經我的允許,是誰給了你膽子將獄中的犯人私自放出?”趙遊舟又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趙遊翼其實是有些懼怕兄長的,往後退了兩步,“阿兄,陛下她……”


  “陛下不會在意這樣一個人的死活。”趙遊舟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蘇徽,“他有謀害君王的嫌疑,在嫌疑被洗清之前,除了陛下,沒有人可以將他帶離錦衣衛的控製範圍之內。”


  “可是他也是錦衣衛,還是得到了陛下首肯之人。不過就因為陪著陛下出宮了一次,阿兄你何至於——”


  蘇徽與之對視了片刻,忽然垂下了眼。他忽然懂了這人的意思。


  “既然趙鎮撫使一定不肯放過我,那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小趙大人是您的手足,還請您不要遷怒於他。我願意回到監牢之中。但,如果查明我確實無辜,還請大人還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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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小蘇是綠茶口味的


  對了,本文架空,架空,架空,不要聯係曆史(捂臉.jpg),我各種大亂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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