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嘉禾從乾清宮中走了出來, 去見她久違了的臣下們。


  趙遊翼跪倒在地,在見到嘉禾的那一刻,泣不成聲。


  “你受苦了。”嘉禾垂眸看著這個形容枯槁, 秀逸不再的年輕人, “你的兄長……遊舟呢?”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趙遊翼以簡短的語句向嘉禾闡明了兄長之死,以及自己是怎樣在林毓的幫助下躲過京中搜查聯絡到了兄長舊部, 又是怎樣收到嘉禾的密令, 趕來紫禁城中的。


  “遊舟可惜了, 他不該死的。”嘉禾喃喃說道,嗓音低啞悵然,不管她從前對趙氏兄弟懷抱著的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但至少這一刻, 她心裏的悲傷是真切的。


  “兄長死前唯一的願望便是能夠讓陛下重歸帝座。臣願繼承兄長遺誌, 為陛下驅使。陛下要臣赴湯蹈火, 臣在所不辭!”


  趙遊翼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 嘉禾卻隻是笑,眼中含著淚,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趙遊翼的頭頂柔軟的發, “遊翼,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不到十二歲,聲音怯怯的, 像是小貓兒。”


  趙遊翼臉頰一紅。


  “如今, 你也有赴死的決心了麽?”


  “是!”經曆了數月的牢獄折磨以及喪親之痛的年輕人眼神中有了堅毅的光, 他再度抬頭直視著嘉禾, “請陛下下令!”


  “你也可惜了。”嘉禾含糊的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錦衣衛中的精銳聚集於此,這時人人都熱血沸騰,對殺戮以及權力的渴望在每個人的眼底都點燃了一把火,被這樣的一大群人簇擁著,嘉禾的神情卻依然是冷淡的,像是烈火燒盡之後留下的灰。


  “陛下!”趙遊翼急切的催促道。他不明白為什麽嘉禾會在這樣一個時候遲疑,如果趙遊舟還活著,倒說不定能猜出嘉禾心中所想。趙氏兄弟二人,畢竟還是趙遊舟更懂嘉禾。


  “為我複仇吧,遊翼。”嘉禾說。


  “臣等方才路經議政堂,已將當時主場廢黜陛下的那一幹逆臣處決!”所謂處決,便是不經收押審訊,直接殺死,用一種如同土匪盜寇一般的手法,讓這些人為自己曾經的罪行償還了代價。


  “這不夠。”嘉禾冰冷的說道:“凡是當日參與此事的,我都要他們死。不管那人是內閣的閣老,還是六部的主管,亦或者是宮裏二十四監的宦官。”


  趙遊翼習慣了服從,下意識的就要點頭應下。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的隊伍忽然傳來了喧嘩聲。錦衣衛在趙遊舟的手下被訓練的紀律嚴明,突然爆發的嘈雜聲,讓趙遊翼心中一緊,扭頭時下意識的就將手按在了佩刀上。


  但並不是有什麽“逆賊”的援軍趕來了,而是有幾個宦官靠近了這些,要求見女皇一眼。


  尋常宮人碰上亂事早就躲得遠遠的了,數百持刀錦衣衛聚在一起,這對任何一個宮人來說,都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景象。結果居然有人非但不跑,反而不怕死的湊了過來。


  “陛下,擔心是細作或者刺客!”


  “將他帶過來吧。”嘉禾卻搖頭,淡淡的說道。


  被領到嘉禾麵前的是熟人,有幾個是慈寧宮中她母親的心腹,還有一個——


  “是你啊。”她挑眉,頗有些訝異的盯著蘇徽。


  “是我。”蘇徽推開一個攙扶著他的宦官,勉強站好。再一次見到她,他心裏很是忐忑,喉間澀然,連該怎樣打招呼都不知道。


  “我母親還沒有將你送出宮去麽?”


  “是我主動要來見你的。”


  “為什麽?”嘉禾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了驚訝。


  蘇徽是個古怪的家夥,這點從她最開始和蘇徽打交道時就意識到了。她沒有見過這個人,可這人卻好像對她熟識至極。警惕心使她不敢信任這個年輕人,可直覺又在告訴她,他或許並沒有壞心思。


  “因為我想來救你。”他用一種坦蕩自然的語氣將這句話說出了口,說完之後,仿佛是卸下了一塊壓在胸口的大石頭一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史學家去改變曆史,就好比是傳教士瀆神,可如果平行時空真的存在,他倒要看看,被未來訪客人為幹預之後,這個時空會走向怎樣的發展道路。


  嘉禾像是笑了一下,“你要怎樣救我?”


  身材外貌隻有十五歲,並且身負重傷的蘇徽說:“至少我知道,陛下不該大肆屠戮在京官僚。”之前嘉禾與趙遊翼說的那些話,他隱約聽到了一些。他能夠懂得她想要報仇的心情,卻不能理解為何她下手要如此急切。根據史料記載來看,端和十二年參與到逼宮廢帝之事的臣子占據了朝堂之上的三分之二,照她現在的口氣,是那三分之二的京官她都要鏟除殆盡。這簡直是在胡來。


  嘉禾不冷不熱的瞥了他一眼,“那你說說,我該怎麽做?”


  “如果你隻是想要活命和自由,現在離開紫禁城,我有辦法能夠讓人永遠也找不到你。如果你想要做皇帝,那就要恩威並施,既要掃清眼前擋在你麵前的障礙,也要拉攏人心。”蘇徽不是什麽政治家,短時間內也給不出嘉禾什麽好的為政方案,但作為軍官的兒子、長期研究過政治史的學者,他總歸還能在這時給出一點淺顯的建議。


  可是嘉禾在聽後隻是輕笑,轉頭便對趙遊翼說:“你還愣著幹嘛?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

  榮靖沒有見到昆山玉。


  被領到她麵前的,是個與昆山玉身形容貌相仿的年輕人,是昆山玉的同族的弟弟。


  “昆山玉呢?”本就心情不好的長公主這時已經有了動手殺人的念頭,她不喜歡被人戲弄欺騙的感覺。


  “他去見寧康長主了。”昆姓年輕人笑盈盈的答道,脾氣很好的模樣。


  “為何你要假扮他?”


  “在下不假扮他,如何才能見到長主您?”


  “為何要見我?”榮靖已經沒有多少耐心,手按在了劍上。


  “為了與您合作。”年輕人朝著榮靖一拜,“我兄長從未背叛而今的寧康長主,曾經的端和皇帝。在下也知道,空口白話說這些,您也不信。在下今日來見您,帶來了一份情報。您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和在下繼續談下去。”


  “什麽情報?”榮靖臉色肅然了起來,她知道昆山玉一向在這方麵下得功夫不少,能被昆山玉都重視的消息,必然是大事。


  “是有關李世安的”昆家年輕人收斂好笑意,說出了那個令人震怖的名字。


  曾經與鄭牧並稱雙壁,至今還在邊陲手握雄兵的李世安。


  **

  趙遊翼率領著大半錦衣衛領命而去,餘下三分之一的,留在乾清宮保護嘉禾。


  蘇徽不是不知道嘉禾是個固執的性格,他沒想到的卻是,她這份固執原來居然還會隨著時間而遞增。


  他還想試圖掙紮一下,勸嘉禾不要因為心中的私憤而毀了朝堂上的秩序,可是嘉禾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聽得進勸的人。


  她的神情那樣冰涼,像是隨時都會殺人的暴君。沒有人敢在她麵前多說什麽,曾經在嘉禾麵前言行無忌的蘇徽,見到這樣的她之後,居然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絲恐懼。


  “陛下……”


  “你既然是來幫我的,那我交待你一件事情,你為我做好。”嘉禾打斷了蘇徽的話,頗不耐煩的模樣,“看見那邊的小皇帝了沒?”她指向瑟縮在乾清宮門邊的少年。


  不久前還是天子的徽州少年猛地哆嗦了一下,想逃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帶著他去慈寧宮。”嘉禾卻沒有殺了這個奪去了她皇位的人,“將他交給我的母親處置吧。”


  “她現在病得很重,怎麽處置他?”


  “那就等她什麽時候清醒過來,再問她的意見。”嘉禾說:“我不願他一直待在乾清宮。這裏是我的地盤,見到他我心裏不舒服,可也不能隨便找個地方關好他,就把他暫時扣在慈寧宮吧,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再想想要怎麽對付他。”


  蘇徽還想說什麽,但那幾個被杜銀釵派來與他同行的宦官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半是強迫的拖著蘇徽從嘉禾身邊離開。


  在押著載佑帝去往慈寧宮的路上,宦官勸他:“陛下對你已是格外開恩,你再忤逆她,當心送命。”


  “她真會殺了我?”


  曾親眼見過端和十一年帝都血腥的宦官歎了口氣。


  “但說來也是奇怪,你明明不算陛下的近臣,可陛下對你態度倒也算是不錯了。”


  “我以前照顧過她的。”蘇徽悶悶的說道。


  “可咱家從沒見過你。別看咱家是慈寧宮的人,平日裏也沒少往乾清宮跑。”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蘇徽用一種複雜的口吻說道:“那時我叫……雲微。”


  他後半句話聲音很小,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宦官卻因順風向的緣故聽清了後頭那兩個字,“雲微?那是誰?”


  宮裏從來沒有一個叫雲微的人。


  蘇徽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這時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既然平行時空是存在的,那麽,他憑什麽確定,這個嘉禾,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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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蘇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認錯老婆了(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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