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二次重啟, 失敗。
蘇徽按住胸口的傷處,掙紮著坐起給自己倒了杯水喝,按下心中的焦躁。
他因為重傷而被迫返回二十三世紀, 確切說, 是被自己隨身攜帶的AI挾持著返回,結果在返回的過程中碰上了詭異的時空風暴,他降落到了嘉禾被廢之後的載佑元年, AI卻因為故障而自動關機, 至今都沒能再度開啟。
以前AI還能夠正常使用的時候, 蘇徽一度對它十分的嫌棄,二十三世紀的AI已經有了“自我意識”,蘇徽帶著它, 感覺自己像是帶了個比親媽還煩人的媽。然而現在AI打不開了, 蘇徽反倒惶恐不安了起來。
AI雖然煩人、管的寬, 偶爾還會對蘇徽施加“電刑”, 但是至少能幫主蘇徽查閱部分資料, 再不濟還能陪蘇徽說說話,幫忙出個主意。
距上回與杜銀釵談話結束已有七八天,這七八天的時間裏杜銀釵都再未見過他,這不是杜銀釵故意冷落, 而是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在服用了猛藥刺激自己短暫的清醒之後,她又一次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並且這一次的病情反撲遠比之前要嚴重許多倍。
蘇徽聽說載佑帝已經在安排杜銀釵的後事,畢竟這個姑祖母現在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副隨時都要駕鶴西去的模樣。但蘇徽卻一點也不擔心, 因為他知道按照正確的曆史走向來看, 杜銀釵還有將近大半年的壽命, 這個老婦人生命力堅韌得很, 熬過這一波之後,還能繼續苟。倒是嘉禾……
想到這裏蘇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不敢再細想下去。
正確的曆史走向……什麽才是正確的曆史走向?
為了這個問題,他已經糾結了許多天了。
首先是杜銀釵給他將的那個故事——杜銀釵告訴他,有算命先生在她年輕的時候就預言準了,一個叫周循禮的年輕人會成為夏國的開國皇帝,還說他會娶三個皇後,每一個都將死於非命,而他本人也會成為一代暴君,死後江山被兒子葬送,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蘇徽心想,這哪裏是算命的,說書的還差不多。算命講究的是故弄玄虛,哪個算卦的道士會將一個人,不,是一個王朝未來的數十年命運都如此詳細的道出,就不怕泄露天機遭雷劈麽?
可是杜銀釵為什麽要如此詳盡的和他說這個故事?她病得那樣嚴重,每一次開口說話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體力消耗,她總不至於還有閑情逸致哄小輩開心。
說完那個故事之後,她告訴蘇徽,她改變了命數。如果不是她的存在,夏朝的曆史該是她敘述的那樣。
蘇徽內心驚愕,以至於大腦短暫的陷入遲鈍。他麵無表情的心想:他悟了,懿安皇後杜銀釵其實是個想象力豐富的文藝創作者。有些人表麵上是慈寧宮的老太後,實際上是敬業的小說家。也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花費了多少時間編出了這樣優秀的一部中長篇小說來,難得她願意在自己快死的時候和蘇徽分享自己的創作成果。他好感動,哈哈哈。
他內心開啟著吐槽模式,甚至一度放棄了思考,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一旦思考下去,或許將會得到一個可怕的答案。杜銀釵說的那些,他隻能當做一個故事去聽,要是真信了,他大概就要麵臨一場世界觀的重塑。
可是後來杜銀釵在昏睡時說的那些話,卻讓他連自欺欺人都無法繼續下去。
洋蔥圈……這個時代真的有洋蔥麽?這種原產於西亞,十八世紀才由歐洲人傳入中國廣東的食物。
要麽就是夏朝初年,已經有遠洋的商人將這種蔬菜運到了中國並且擴散到了江浙,隻是還沒有大規模販售,所以洋蔥不見於這個時代的記載——如果是這樣的話,蘇徽覺得自己新的論文題目又有了。
要麽就是……蘇徽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要麽就是他聽錯了吧。
對,一定是他聽錯了。
按照史料記載,杜銀釵是金陵人,她說那句話的時候,用的是家鄉的方言,蘇徽隻詳細研究過夏初的官話,對於江南的吳音關注的一點也不多,會聽錯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麽?
但……作為研究曆史多年的學者,蘇徽沒辦法強迫自己遺忘掉他的專業知識。他其實很清楚,杜銀釵的那段話,不同於這個時代的金陵方言,當然,也與蘇徽所在的二十三世紀用的語言發音、聲調有所不同。
蘇徽倒是記起了自己在研究音韻學的時候,曾經聽過的,保存自二十一世紀的音頻。
音韻的研究是所有史學研究之中最難的,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聲音是沒有辦法被保存下來的,直到二十世紀之後,各種留聲工具盛行。
二十三世紀檔案館中保留的語言音頻,很大一部分都來自於二十一世紀,那是科技革命轟轟烈烈展開的時代,人類的技術進入新的騰飛階段,大量的研究資料也因為那個時代技術的進步而得以保存。
杜銀釵隻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像是二十一世紀初,中國江浙地區獨有的音調。
當時蘇徽下意識的將手伸到了耳邊,打開了藏在耳後的微型錄音設備,錄下了她的後半句話。之後這幾天反反複複的聽,越聽越覺得她說的不是夏朝這個時代的語言。
如果當時能夠讓杜銀釵多說幾句就好了,僅憑這一句話,蘇徽沒有辦法下定結論。如果身在夏朝載佑元年的老婦人真的會說幾百年後的方言的話……她難道,也是穿越的?
身為這個時空外來客的蘇徽,無奈的做出了這個驚悚的推斷。
到了二十三世紀時空穿越技術都還未成功,二十一世紀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跨越時空。除非是碰上了類似於時空風暴、空間扭曲之類的意外。
先暫時不去管這樣的意外是否真的存在,也暫時不去探究杜銀釵作為外來者,為什麽沒有出現時空排異反應,反而融入了讓曆史之中,成為了後世學者研究的“懿安皇後”。蘇徽想起了她說的那個荒誕不羈的故事……
莫非,這才是原本“正確”的曆史?
他按住胸口,感覺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
夏太.祖葬在北京城郊的泰陵,杜銀釵死後,按照禮法,也應當和他埋葬在一起。
距泰陵修建完畢已經過去了十餘年,當榮靖提出重修這裏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反對。
這些天她一直密切的關注著泰陵修繕的進度,朝中其餘事情一概不理,於是有不少人誇起了她純孝。榮靖聽著這些虛偽的讚言,心中暗暗發笑。這日她打算出城,前往泰陵看看。算是督工,也算是為了躲開京中的混亂。
不知道昆山玉是受了什麽刺激,在北京城中瘋了一般尋找趙遊翼的蹤跡。被內閣委任負責此事的不止他一人,可唯有他對此事最為上心,就好像是為了在新帝麵前刻意賣弄一般。
獵犬若是找到了新的主人,為了今後的日子能夠好過,一定會在捕獵的時候格外賣力。昆山玉急著找到趙遊翼,急著拿舊日同僚的命去向新主邀功。
榮靖對於昆山玉與趙氏兄弟之間的恩怨並不十分了解,隻知道他們私交不好。但這三人過去一同幫著她的妹妹對付她,在榮靖心中自然也就是同黨。趙遊舟當初提議,說用趙遊翼來吸引住昆山玉的注意力,以便她能夠在暗處行動,當時榮靖還懷疑過這計劃的可行性。現在看來,趙遊舟對昆山玉的了解還真是精準。
有空再去看看趙遊舟吧,那是個聰明而又危險的家夥,和他打交道很有意思。她這樣想著,跨上了庭院中的駿馬,預備出發前去京郊——昆山玉雖然封住了整座北京城,卻攔不住她。
可就在這時,有人過來攔住了她的馬。那是她公主府的管事,他匆匆前來,冒著被馬蹄踩死的風險告訴榮靖,“長公主,大事不好!”
“何事?”榮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趙遊翼被找到了?”
管事搖頭,他走近榮靖,小聲的告訴她,“長公主,趙遊舟……死了!”
**
昆山玉在接到趙遊舟死去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這裏。
在刑部大牢,死一兩個人不算什麽大事,常有犯人受不住嚴刑拷打或是因這裏惡劣的環境而染病去世,可趙遊舟是各路人馬都下令要仔細關照的人,他突然死去,出乎了大多數人的意料。
昆山玉趕到的時候,刑部大牢的跪在典獄官了他麵前,戰戰兢兢的懇求他寬恕。昆山玉連與他客套的心情都沒有,繞開他直接走到了趙遊舟的屍身前。
曾與他勾心鬥角多年的死敵靜靜的躺在草堆之中,一身汙穢,生前有多張揚得意,死後便有多落魄狼狽。
昆山玉蹲下仔細查驗,許久之後才終於確信了,這就是他曾經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