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這算是蘇徽第一次和杜銀釵正式的會麵, 從前杜銀釵隻聽說過自己女兒身邊有個短短時間內就獲得了君王愛幸的雲女史。如果嘉禾是個男孩,那麽杜銀釵早該警惕起來了,她勢必要清除兒子身邊每一個狐媚的女人, 可嘉禾既然是個女孩, 那她似乎更該將注意力放在那些不懷好意的輕狂少年身上。


  於是就這樣,蘇徽逃過一劫,直到這時杜銀釵才想起要見他。


  如果是在平時, 能夠與杜銀釵進行一場交談, 蘇徽無疑會非常高興。無論從前他是雲喬的時候還是現在他做雲微的時候, 他的身份總是夠不著杜銀釵這樣一個站在王朝最頂端的女人,隻能跟在嘉禾身後悄悄看幾眼大名鼎鼎的懿安皇後而已。可現在見到了,他心裏沒有一點的歡喜, 人類的第六感和AI的危險分析係統都告訴他了, 接下來他很有可能會有危險。


  他被兩個宦官反剪住雙手, 被迫在杜銀釵麵前跪下。


  “抬起頭來。”他聽見杜銀釵冰冷的嗓音響起。


  這橋段真是不對勁。蘇徽在心裏說道。


  皇帝落水, 杜銀釵就要追查的是謀害皇帝的刺客, 他長成什麽樣和案件真相有什麽關聯麽?


  但他還是依言抬頭,見到了一張略顯憔悴的臉。


  今夜杜銀釵在乍然聽聞女兒落水的消息之後,連更衣梳妝都顧不上,匆匆忙忙趕來, 丟了皇太後應有的端莊。可是到了乾清宮後,她反倒是收斂了悲痛與失措,冷著一張臉,唯有眼眶還是紅的。


  她用這雙方才差點落淚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蘇徽看了一陣子, 厭惡的情緒不自覺的從心底湧出。


  這個討她女兒歡心的, 是個漂亮的小美人。有著一張單單看過一眼就叫人難以忘記的臉, 隻不過每回嘉禾帶著蘇徽來慈寧宮的時候, 蘇徽因為品階不高的緣故,都站在另外幾名女官身後,又時常低著頭,杜銀釵也就沒有注意到他。


  杜銀釵討厭容貌出眾的女人,這股厭惡來得莫名其妙,但也不難解釋。從心理學、社會學的角度來說,越是外貌受人歡迎的女性,越在擇偶時占有優勢。如果杜銀釵還是從前那個杜瑩,她不會屑於嫉妒身邊的同性,可是在成為了紫禁城中的杜銀釵之後,哪怕她再怎麽想保留從前的大氣,也終究不可避免的被腐蝕了心性。


  她的丈夫從前就喜歡美麗的女子——嗬,哪個男人不喜歡美人。尤其是在這個合法允許一個男人擁有許多女人的時代,皇帝更加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的與其她女人歡.好。也許直到死去的時候他依然深愛自己的妻子,可這並不妨礙他後宮佳麗三千。從理性的角度上來思考,杜銀釵很清楚自己不該為此痛苦,然而隻要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就不可能不被情緒所支配,她最終還是成了一個對自己的同性滿懷排斥與警惕的女人,哪怕今天她的丈夫已經不在,而她瞧見蘇徽的那一刻,心裏還是忍不住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要殺了他。


  “你叫什麽?”


  “雲微。”蘇徽回答的時候,又垂下了眼簾。杜銀釵和周嘉禾是母女,母女兩人的氣場截然不同。在杜銀釵麵前,蘇徽不敢再懷抱著輕鬆恣意的態度。


  “你是什麽時候來到皇帝身邊的?”


  “今年春。”


  這些問題杜銀釵其實早就調查過,今日再問起蘇徽,不是為了答案,而是為了看他回答時的態度。


  “哀家聽說皇帝十分信任你?”


  “臣……不知道。”蘇徽說的是實話。他並不認為自己得到了嘉禾的信任,夏文宗在曆史上就是個多疑的人,且不說她之前對蘇徽的各種試探,就算是在她和蘇徽能夠隨意開玩笑的現在,她也有許多事情瞞著蘇徽。


  不過蘇徽心想,這也沒什麽不妥的。做皇帝的本來就該小心謹慎一些才好。


  “真是隻狡猾的小狐狸。”杜銀釵輕笑,像是調侃一般的說了這句話。


  窗外隱約傳來了女人的哭喊,是幾乎整個乾清宮的宮人都被杜銀釵拖走。蘇徽臉色微變,今晚嘉禾落水所造成的後果,比他料想的還要嚴重。


  “太後是想要問臣陛下落水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麽?臣這就稟明太後——”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什麽人.權與法治的觀念,不快些查明真相,乾清宮大半的宮人隻怕都要死在審訊中。


  然而就在這時,蘇徽從屋外的驚呼之中辨出了熟悉的聲音。是董杏枝。


  董杏枝身為嘉禾最信任器重的女官,早在前段時間就被調去了尚宮局。沒有皇後的三宮六院全靠尚宮局在打理著,董杏枝成日裏忙得腳不點地,和嘉禾打交道的時間都比從前少了許多,她已經有足足五天沒有來乾清宮,今晚嘉禾落水的事情,按理來說都不該將她牽扯進來。


  蘇徽立刻就明白,杜銀釵這不是關心女兒遇害的案情,而是要借機鏟除掉乾清宮的勢力。就好像一個養著綠植的人,每日會給盆中花木悉心澆水,可若是枝葉張開了,就會被毫不留情的剪掉。養花的人不會管什麽植物的天性,隻是純粹得想要維護自己眼中花卉的美麗而已。


  當然,又或者真凶的確是藏在乾清宮,杜銀釵這是一方麵控製女兒,另一方麵也能為女兒報仇,這再好不過。


  “太後!”蘇徽掙開身後宦官的牽製,朝著杜銀釵一拜,“求太後顧惜陛下。”他是不喜歡古人跪拜的禮節的,可是現在他願意向杜銀釵叩首。


  “顧惜陛下?”杜銀釵用古怪的音調重複蘇徽說的最後那幾個字。


  “陛下不是太後手中玩偶,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太後今夜對乾清宮宮人大肆屠戮,就不怕陛下醒後與太後離心麽?”


  杜銀釵眉心一跳,她想起女兒與自己的疏離,似乎就是從三年前開始。三年前她第一次在嘉禾麵前展露了她的暴虐,還是孩子的嘉禾親眼看著白鷺觀成灰……


  “你這是在威脅哀家?”杜銀釵惱了。


  蘇徽額頭貼著冰涼的地磚,一言不發。


  “自己性命不保了,還有空說這些話。你成日裏跟隨皇帝,既能蠱惑君王,也可以成為刺客。來人,將他帶下去審問——”杜銀釵喝道。原本今日她就沒打算放過蘇徽,嘉禾對某人太過信任,就會讓她不安。做皇帝的是孤家寡人,所有的偏寵都會釀成惡果。嘉禾不懂這個道理,就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來教。


  蘇徽下意識的攥拳。


  今日麵臨的事情,二十三世紀的AI早就分析過。相對於二十三世紀來說,夏朝是個蒙昧、野蠻的時代,因為觸怒當權者而送命是AI為蘇徽分析出的十大危險中的一種,僅次於因疾病、寄生蟲而死的概率。


  應對的方案也不是沒有,可蘇徽暫時還不想用。


  還沒有到最危急的關頭……他在被宦官拖行著來到庭院的時候,心裏還存著僥幸。


  “你們在做什麽!”就當他要被帶離乾清宮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了一聲怒喝。


  才從床上醒轉,頭發還濕漉漉的嘉禾趕到了這裏。


  這些慈寧宮的宦官向來隻聽太後的命令,卻被嘉禾的威勢所驚,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


  “趁著朕昏迷不醒的時候,隨意欺.淩朕的臣子、奴仆,你們是要造反麽?”披散著長發的嘉禾開口時嗓音森冷,嚇得這些人瑟瑟發抖。


  “奴婢、奴婢也隻是奉太後之命辦事……”宦官低頭回答道。


  嘉禾沒有搭理他們,徑直走到蘇徽身邊,將倒在地上的蘇徽拽了起來。


  “朕還沒死呢,誰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來,形同謀逆!”她扔下這句話之後,牽著蘇徽大步走回寢殿。西偏殿的燈亮著,杜銀釵之前就在這裏見得蘇徽,此刻也還留在那兒主持乾清宮大局。可是嘉禾冷冷的從母親門前路過,沒有一絲要進去看一眼她的意思。


  “陛下。”蘇徽的手是正常體溫,摸著嘉禾的手腕卻是冰涼一片。在外人眼中看來是嘉禾在牽著他走,實際上蘇徽能感覺到嘉禾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別、說話……”嘉禾的聲音很低。


  “陛下可算是醒了!敢問陛下為何會落水?”梁覃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他們麵前。一臉慶幸皇帝平安無恙的笑,卻因為年紀大了,笑容透著一股虛偽的僵硬。


  “自然是因為有人要害朕。”嘉禾繞過他,摔下了這樣一句話。


  在回到寢殿之後,大門關閉,外界的喧鬧一下子被阻隔,仿佛隔得很遠很遠。嘉禾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回到床上去,卻趔趄了一下,倒在了蘇徽的懷中。


  “陛下!”蘇徽慌忙借助她。她的手冰的像是鐵,可是蘇徽一摸她的額頭,滾燙得如燒熱的銅壺。


  嘉禾卻在這時抿唇朝他笑了笑,摟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肩頭再次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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