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嘉禾很早之前就聽說過, 自己的母親通曉兵法。早些年江山未定之時,她的母親還不是深宮之中優雅端莊的貴婦人,不少戰場上都有她披甲出沒的身影。
因此嘉禾在與母親談論起軍政之事的時候, 不可避免的感到了緊張。在走進慈寧宮之前額上就又有冷汗滑落, 惹得蘇徽看了她好多眼,最後幹脆不顧禮節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詢問她是不是又身體不舒服。
嘉禾沒好氣的甩開這個平日裏看著散漫不靠譜, 關鍵時候卻又無比愛操心的家夥, 並丟給了對方一個“你閉嘴”的眼神, 而後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慈寧宮中。
杜銀釵在見到女兒的時候,明顯的露出了不悅之色。但這不奇怪,嘉禾確實是將她給得罪了。杜銀釵之前用生病做借口將嘉禾綁在宮中, 讓嘉禾迫於孝道在她身邊侍疾不能輕易離開她的視線, 嘉禾索性便告訴滿朝文武, 太後病了, 以後由太後過問、需要太後點頭的政務全部交到她的手上——哦, 她也病了,沒事,為人子女替父母分憂乃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她就算病的快死了也會強撐著身體處理好朝中庶務, 絕不讓任何人打擾太後休息。
杜銀釵好權,被女兒擺了這麽一道不怒是不可能的,因此這回嘉禾求見她的時候,她也遲遲不肯露麵, 推說自己身體不好。直到真正生病且還未康複的嘉禾在外殿枯坐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 方見繡簾之後人影閃動, 緊接著自己的母親在大群人的簇擁下, 帶著滿臉的“憔悴”之色,由宦官攙扶著坐到了主位上。
蘇徽麵無表情的站在嘉禾身後,瘋狂吐槽這女人是個戲精。而嘉禾在向母親行禮之後,說:“兒今日來慈寧宮,是為借太後金印一用。”
杜銀釵冷笑了兩聲,“皇帝倒真不愧是哀家的好女兒,向母親借起東西來,理直氣壯,一點兒也不客氣。”
“兒想要增加大同的兵防。”借金印是相對委婉的說法,嘉禾實際上是希望杜銀釵代為出麵下懿旨調遣軍隊。
當初立嘉禾為帝之時,杜銀釵與內閣各退了一步達成了妥協,內閣同意支持皇女登基,而杜銀釵則是放棄了垂簾聽政之權,讓內閣全權輔政。
這個世道看不起女人,一個女皇登基就足以讓天下士子驚呼牝雞司晨國將不國,再來一個聽政的太後,他們豈不是更要說金鑾殿上陰盛陽衰、亡國之始。
盡管曆朝曆代數來,女皇罕有,而攝政的太後層出不窮,杜銀釵卻也還是暫時退居慈寧宮,扮演了三年清心寡欲不問世事的未亡人。
隻不過她也是個狡猾的,三年來雖從不出現在朝堂之上,可在暗處的影響力卻也滲透四方,內閣名義上主管一切,實際上杜銀釵始終都時壓製著他們的陰影。太後的懿旨,有時候真就能夠越過內閣,左右天下風雲。
王朝最尊貴的女人此刻懶洋洋的靠著絲褥逗自己新養的貓兒,聽到嘉禾說要增兵大同,動作頓了頓,手裏的繡球被渾身雪白的新寵搶了過去。
“皇帝昨晚沒有休息好?”她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樣一句話。
嘉禾錯愕。
“如果不是壞了腦子,也不至於如此心血來潮。”杜銀釵將窩在她膝上的白貓抱起往地上一丟,坐直身子。
“雲微,將朕備下的地圖取來。”嘉禾垂著頭,對著蘇徽命令道。
杜銀釵眉頭挑動了一下,也許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她就像是個戰國時期的縱橫家。她憑著殘存於記憶中的曆史知識和杜雍手中那支走遍天下既可以當販夫走卒、也可以刺探機密的商隊,將各方勢力探明清楚而後標注在從西方人手裏買來的高清地圖地圖上,她拿著地圖行走四方,每說服一個盟友,就將對方所掌控的那片區域塗上一層淺淺的胭脂,而凡是她想要鏟除的勢力,她就會在圖上用黛筆勾勒出對方領地的範圍。
嘉禾也許繼承到了母親對圖象的敏銳,這張北境地圖之上,被她以小楷親手寫下了各種各樣的批注,如今北疆常駐的大軍剔除老弱殘兵和虛報的人數,約有五十萬,其中十五萬由鄭牧帶領著在山海關與胡人纏鬥,這裏是與胡人作戰的主戰場,七萬鎮守在與鄰國接壤之地,以防他們與作亂的胡人勾結,李世安定下奇襲之策時帶走了兩萬精兵,之後他的兒子又抽走了三萬北上接應父親的殘兵,由於李世安的失敗致使鄭牧那邊的主戰場陷入為難,因此另有八萬軍隊在康昭意的率領下馳援,剩下的分布在長城一線各個關隘。
這樣的數目眨眼一看好像足夠防守,實際上邊關九大軍鎮、長城數十關隘,分散下來的兵力實在單薄得可怕。所以天書上說,端和三年的年末會有胡人擊潰大同守軍由此入關,嘉禾對此一點也不驚奇。
杜銀釵拿起這份地圖的時候,將這當成了自己孩子的家庭作業,目光之中飽含著審視的意味。
這作業麽……無疑是不合格的,不過也怨不得嘉禾,一個從未見過戰場的孩子僅憑著想象根本沒有辦法還原出那裏的模樣,即便杜銀釵有心栽培女兒這方麵的能力,可對戰場的熟悉度不是幾本兵書、幾份戰報就能使她擁有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古往今來的開國之君不論怎樣彪悍強勢,其後代子孫也大概率是優柔溫和之主,長於深宮隻見過風花雪月的孩子,是想象不出血的猩紅的。
“僅憑這個,不足以說服哀家為你增兵大同。”杜銀釵將地圖丟去一邊,“皇帝,你知道我夏朝軍隊是怎樣的編製麽?知道哪一支軍隊善於守城、哪一支善於攻堅麽?知道我軍中的炮火、兵刃的庫藏數目麽?知道有那些將領可以為你所用麽?知道我夏朝的邊境有怎樣的氣候與地勢麽?”
嘉禾語塞。杜銀釵一口氣拋出的這些問題她倒也不是完全答不出來,她有在努力的汲取這方麵的信息,可是她的母親仿佛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在這種氣勢之下,嘉禾說不出話來。
杜銀釵不給她喘息的時間,又道:“你不了解軍情、不清楚戰況、不熟悉我夏朝軍隊這也就罷了,哀家隻問你一個問題——為何要增兵大同?你在圖上寫明了九邊布防空虛,這點哀家承認。可是,為什麽偏偏隻增兵大同?”
杜銀釵的眼眸銳利的就像是刀子,盯住了嘉禾的這一瞬間,嘉禾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刺穿了心髒。
她失策了,她本不該這麽直接的向母親提出她的請求的。
是啊,夏朝邊境漫長,正因邊境過長,所以防禦空虛,就算要增兵都不知該往何處。為什麽她會選中大同?
更要命的是,今日九月十五,李世安戰敗,可是他戰敗的消息還沒傳來京城,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也就沒有那種必需增兵的緊迫感。
就在這時,蘇徽目光落在了嘉禾的身上,他原本在觀察著慈寧宮的房梁,雖然他不搞建築史但也對這方麵相當感興趣,在嘉禾說出要增兵大同的那一刻,什麽房梁啊、雕花地磚、繪彩藻井都在他眼中瞬間失去了吸引力,他轉頭,不敢置信的瞪著嘉禾。
的確是該增兵大同,但又不該增兵大同。
作為曆史研究者,蘇徽在十多歲的時候就聽雲教授跟他講過發生在夏朝端和三年的“大同之變”,夏朝在胡人敏捷的騎兵打擊之下損失慘重。
可是在眼下,端和三年九月的時候,嘉禾居然就已經提出了增兵大同的請求?
莫非這個女皇居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智多近妖,所以準確的猜到了未來戰事的走向?
不,這太扯了。
胡人攻擊大同完全是隨機事件,當時距那支有胡人王子率領的部隊距離近又防備空虛的關隘還有好幾處,他們會來大同,隻是因為動身的那晚起霧,他們誤打誤撞的走到了大同城下而已。
所以莫非這個時代真的有能夠預知未來的道士,看嘉禾信太上老君信得虔誠,一感動就泄露了天機?
不,這更扯了。
蘇徽最後心情複雜的開始反思己身,該不會是自己什麽時候喝多了,一不小心對嘉禾說錯了什麽吧。
而同樣心情複雜的還有杜銀釵。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嘉禾曾經在她麵前聲稱自己撿到了一本天書,她的丈夫死去的時候,胡人曾經趁著夏朝軍隊大亂,短暫的攻破山海關,南下劫掠——在他們劫掠之前,嘉禾就提出過請求,希望能夠緊急撤離山海關一帶的百姓。
這恐怕就是因為那本“天書”的緣故。
她知道那天書根本不是什麽天書,而是一本不該屬於這個時空的未來曆史教材,後來她問嘉禾,書在哪裏,嘉禾說,燒了。
她真的,燒了嗎?
※※※※※※※※※※※※※※※※※※※※
三個拿著劇本的人在內心瘋狂糾結要不要進行超遊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