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五 章
蘇徽倒地的那一刻宮女們都恰巧侍奉在遠遠的地方, 嘉禾下意識的自己撲了過去,抱住了蘇徽。
“你怎麽了?”她慌張的詢問:“來人——”
“陛下……”蘇徽攥住她的袖子,在她說出那句宮廷片中出場頻率相當高的三個字之前, 阻止了她, “不用傳太醫。”
“可、你——”
隻需幾秒鍾的時間,蘇徽的臉色就恢複了正常,他意識到了自己正枕著嘉禾的臂彎時耳根忍不住紅了一點, 推開了嘉禾。
“我沒事。”他抿唇, 接著努力的笑了笑, “早上沒怎麽吃東西、中午也沒怎麽吃東西……”他把自己偽裝成低血糖的症狀,“餓昏頭了。”
嘉禾被氣到哭笑不得,“宮裏縱然是在縮減開支, 但還不至於要餓著你們。你這何必——”
“天氣太熱……”蘇徽胡亂找著借口, “而且臣覺得自己近來胖了些, 不好看了。”
十五歲的蘇徽眉眼精致, 換上女孩的衣裝之後便是我見猶憐的小美人, 他說自己不好看了,嘉禾都想代表宮中所有嫉妒他容貌的女人狠狠揍他一頓。
“是真的,臣沒有陛下好看,心中羨慕, 故而茶飯不思,無心飲食……”蘇徽睜大眼睛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分外真摯。
虧得他做了十多年的學者,走得一向是高冷精英路線,來到夏朝才多久, 哄小女孩的技能簡直就快點滿了。
囉嗦了一大堆的話總算在嘉禾那裏糊弄過去了, 嘉禾觀察了他好一會之後沒在他身上發現什麽異樣, 但也顧不得再問康氏的事情, 直接讓蘇徽結束今日的當值,回房間休息。
蘇徽擦了把冷汗說謝主隆恩。畢恭畢敬的從大殿離去,又麵色如常的一路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屋子,進門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反鎖大門,和自己隨身攜帶的AI吵了起來。
那突如其來的劇痛是AI造成的,它釋放了一定程度的電流,不至於要蘇徽的命,但能很好的警告他。
“問題是我做錯了什麽你要警告我!”
AI冷淡係的禦姐嗓在他的大腦中響起:試圖改變曆史,警告一次。
“我什麽時候試圖改變曆史了?”
這一次響起的是嘲弄的女王音:試圖向重要曆史人物透露關鍵節點,警告一次。
“你這是殺人誅心。”蘇徽憤憤不平的控訴,“我明明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
AI用平穩的機械音說:根據您當時的心理狀況推斷,透露曆史的可能性為百分之六十五,已超過安全值。
“真的?”蘇徽反問,沉默了一會,說:“我沒有 ,沒有,沒有——”重複那麽多遍,也不知是要說服AI還是他自己。
AI換成了滄桑的大叔音,宛如一個曆經風霜,為後輩指點迷惑的中年男人:我們是這段曆史的旁觀者,而非參與者。
蘇徽將自己埋在被褥中,默然許久,說:“如果曆史真的發生改變,會怎麽樣——我不是要改變曆史,我就是問問而已。”
AI:當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您的內心就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危險傾向,再度警——
“慢著、慢著!你講點理好嗎,我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算了,你要電就電吧,電之前把答案告訴我。”
AI:抱歉,無法做出回答。
蘇徽不知道AI不回答是因為他的級別不夠資格知道答案,還是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未被研究出來。
“可是,之前軍部的人從夏朝帶回了一枚活體胚胎。”他表情嚴肅,“如果真的按照你這套嚴格的要求標準來看,他們的行為難道不算危險麽?還是說,他們佩戴的AI和你不是同一種型號,執行的標準不一樣?那我申請更換你。”
AI沉默了一會,一道刺耳的聲音在蘇徽腦子裏想起:程序運轉錯誤。
蘇徽:……
總感覺這個AI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狡猾,人類遇事不決轉移話題的那一套,它似乎也學會了。
三年前他來到夏朝的時候還沒有攜帶這套AI係統,這個東西是第二次時空穿梭前科研所的人交給他的,說是能更好的采集數據。蘇徽當時沒有拒絕,現在卻有點後悔。
不,他並不覺得AI阻止他透露情報的事情錯了。曆史改變理論上是會引發時空崩塌之類的大問題,AI嚴格些也好。他後悔的是沒有在出發之前把AI拆解了,分析一下它的數據。
蘇徽能夠感覺到,這個AI所知道的東西,比他還要多。
叩門聲響起。蘇徽從床上一躍而起,對著門外說:“進來吧。”
七八名宮女魚貫而入,有人手中捧著冰塊,有人端著吃食。
蘇徽想起來了,之前他跟嘉禾說,自己是嫌天氣熱,吃不下飯,所以才會突然倒下。
“陛下眼下在做什麽?”蘇徽打開食盒,見到的是他所喜愛的食物——或者說,是嘉禾以為他喜歡的食物。
“在溫習今日學過的《尚書》。”宮女回答。
嘉禾一向是很忙的,但在忙碌之餘,又總會挑出時間去記住身邊人一些瑣屑的小事。她是皇帝嘛,皇帝要籠絡身邊的人,潤物細無聲的關懷也是種手段。
她是個細心的人,過分的細心有時候會讓蘇徽感歎息。她的細致源於對周遭事物仔細的觀察,而她之所以會仔細的觀察四周,恐怕不止是出於施恩四方的目的,更多的是因為內心的不安與孤獨。
吃過東西之後,又有女醫官登門拜訪。她們都是被嘉禾下令找來的,對蘇徽一番望聞問切之後,確定他身體真的沒有什麽大事,這才歡歡喜喜的離開,說是要向陛下複命。
蘇徽看著那群醫官的背影發了一會呆,不自覺的跟了上去,一路走到了禦書房。
禦前戍衛著的衛兵認得他,以為他是奉命來拜見皇帝,所以都沒有阻攔他。
但他並沒有直接從正門進去,而是繞了十多步,借著庭院花木的掩映,悄悄從窗外看向了嘉禾。
他看見女醫官們在同嘉禾說完他的身體狀況之後,嘉禾明顯得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借著又向醫官們詢問起了宮內其餘人的身體狀況,說端午之後天氣一日比一日悶熱,蛇蟲橫行,要多多小心。
愛操心的小孩子。蘇徽忍不住笑了笑。
無微不至的對身邊人好有什麽用,後來她死的時候,這些人都沒能救得了她。
他想著窗邊走去,裙裾拖曳過青草與枝葉,窸窸窣窣得響。
嘉禾被驚動,豁然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是你啊。”見到蘇徽之後,她雙眉舒展。
很多年前當榮靖還住在宮中的時候,她偶爾興之所至,也喜歡不打招呼就一個人穿過庭前花木走到長姊的窗邊,隔著窗紗與她說話,說幾句就走。說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見了麵,隨意的打聲招呼都能讓她開心。
“臣是來向陛下道謝的。”蘇徽就如同過去的嘉禾那樣,隔著一扇窗同她說道。
“為什麽不進殿裏說話呢?”
“見陛下在忙,不敢驚擾。”
“那為何又走過來了?”
“臣隻向陛下說聲謝謝,說完就走。”
嘉禾笑了出來,“沒規矩的丫頭,若讓人瞧見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蘇徽忍不住也笑,“臣已經因為總學不會規矩,被扣了好幾次的月俸。到時候是真要被餓死了。”
“那還不快走。一會就要有一班宮人巡邏,路經這一帶了……慢著。”嘉禾放下筆,走到了窗邊。
蘇徽屏住了呼吸,這一刻嘉禾的指尖輕輕掠過他的耳朵,從他鬢邊摘下了一片不知何時掛在他發上的葉子。
“謝陛下。”他赧然的低了低頭。
“翻來覆去,就隻會說這句話了麽?”嘉禾覺得這個小姑娘實在有趣,懵懵懂懂莽莽撞撞,也不知是有赤子之心,還是天真愚鈍。
蘇徽欲言又止。
嘉禾看著他,不由得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因為這一刻蘇徽的眼神實在是太複雜了,那雙清澈得宛如泉眼的眸子,忽然間波濤暗湧。
“陛下珍重。”蘇徽猛地垂下眼睫,不使嘉禾更進一步的窺探到他的心思。
他隻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說完之後匆匆屈膝行禮,便要告退。
“慢著!”嘉禾卻又一次喚住了他。
蘇徽惴惴不安的回頭,聽見嘉禾同他說:“八月的時候,朕要出宮一趟。”
“去哪?”
“白鷺觀。”嘉禾說:“你替朕安排下去,無論如何朕都一定要去那裏。”
去白鷺觀做什麽?祭奠那場屠戮之中死去的故人麽?
不,並沒有那麽簡單。
嘉禾是想要借著出宮的機會,去到父親的泰陵,見守在那裏的方涵寧。
她以榮靖私交武官為理由在召見了這個長姊,就在長姊快要離開的時候,她佯裝送人,避開了身邊的史官與侍從,悄悄問過長姊,三年前父親死時的情形。
榮靖隻回答說,是皇帝身邊的人下的手。但當時太亂了,她知道也不多。後來她留在軍中三年,三年也沒能找出刺客。
這樣看來,隻能去問方涵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