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四 章
自榮靖大婚之後, 嘉禾便很少再見她。於是有許多傳言都說,天家失和,陛下與長公主姊妹二人恐有鬩牆之日。
嘉禾知道這些傳言, 但並不理會, 仍舊以冷淡的態度麵對自己的同母長姊,就算時常悄悄的命人關注著榮靖,也絕不讓別人知道。
這一次召榮靖進宮, 明麵上的借口是榮靖近來行事不端, 她要以天子的身份加以申斥, 可實際上……她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說,不是這樣的,她隻是想見長姊了。
若光陰倒流至嘉禾十三歲時, 她決計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想要與榮靖見麵還要用這樣的法子。
可是姊妹二人在乾清宮中見麵, 氣氛又不自覺的變得很僵。從前嘉禾還是孩子, 對年長自己八歲的榮靖滿心敬仰, 榮靖的閱曆遠高於她, 從榮靖的轉述中,她見到的是遠比紫禁城要廣袤千百倍的天地。
現在她長大了,不再像孩童那樣對什麽都滿懷好奇與善意,姊妹二人再見麵, 兩相無話。嘉禾在心中揣測長姊究竟有無謀反之意,而榮靖打量著乾清宮中的每一件擺設,目光冰冷,就好像這大殿內的一切都該屬於她似的。
“成婚數月, 阿姊過得如何?”嘉禾不忍場麵繼續尷尬下去, 端起茶抿了一口。
榮靖嗤笑, “這句話問得……就仿佛是鄉下人家的新婦回門時, 娘家之中那些喜愛多管閑事的碎嘴女眷。”
“阿姊這張嘴,愈發的刻薄了。”嘉禾倒也不生氣,三年的時間磨礪出了她極好的涵養,被榮靖這樣無禮的頂撞,也隻是淡淡一哂。
“堂堂天子,家長裏短的瑣屑之事不是你該上心的。臣猜,陛下想問的其實是臣究竟有沒有勾結武將的事情,對麽?那陛下不妨直接問就是。”
“那麽,阿姊有勾結武將麽?”嘉禾撐著額角,冷眼看著長姊。
“有。”
“阿姊……還真是坦率。連遮掩都不屑,是真不擔心朕殺了你。”
“陛下可曾看過近來北疆的軍情?”榮靖稍稍垂下了頭,聲調放緩了些,“先帝當年打江山時,自己曾屢次親征,他的謀略、兵法,比起那群開國的武將來說分毫不弱——就如同漢光武帝劉秀一樣,是皇帝,卻也是將才,所以能鎮住不可一世的功勳,使驕兵悍將俯首。先帝英年駕崩,當初和他一同打江山的那些人卻還沒有老去。北方戰事日漸緊急,越來越多的軍隊被派往北方,時日久了,無疑會滋長邊將的野心——”
所以才需要提拔年輕的將領,用新將去分化舊將之兵權。
問題隻在於,年輕的武將數目繁多,卻不知哪一個才是能夠擔當重任的人。
“所以阿姊結交武將,是為了替朕物色可造之材?”嘉禾輕嗤,“阿姊是朕的手足,與朕一樣姓周,國事即家事,家事即國事,好、好啊——朕是不是還得謝過阿姊?”
嘉禾不笑了,一字一頓的對榮靖說:“這天底下的黎庶,皆是朕的子民;滿朝文武,皆是朕的大臣。該怎樣治國朕不需要長姊來教,該任用誰朕心中有數。年輕一輩的武人有哪些可堪大用,朕比長姊還要清楚,不勞長姊費心。”
嘉禾能夠說出這句話的依仗大半來源於那本神秘莫測的天書,但她並不敢盲從書上之言,天書上所提到的良將名相她不會急不可耐的馬上提拔任用,上頭大部分的人,她仍在觀察之中。榮靖說北方戰事緊急,可嘉禾知道,這一仗極其漫長,差不多要等到端和八年才能徹底宣告終結,她還有時間。
榮靖不由抬眸看向了嘉禾。嘉禾在榮靖的記憶中,一直都隻是個乖巧的妹妹,無條件的聽從她,就算心裏有主意也不敢說出口。
麵對著這樣一個有了極大轉變的嘉禾,榮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不安。
“朕勸長姊,若有空閑還不如去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嘉禾的神情半是嘲弄半是疲倦,“這一次長姊在朝堂上鬧出這樣大的風波,朕可以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放過長姊,可朝臣們是否願意不再計較?就算這次長姊逃過一劫,下次呢?長姊是生怕朕找不到理由來懲治你,急著趕過來送把柄哪。”
榮靖神色不變,“陛下殺我,是陷自己於不義,勸陛下殺我的,皆不壞好心。凡上書挑撥天家和睦之人,殺了便是。”
嘉禾啞然了片刻“那你的婆母呢?也殺了麽?”
榮靖挑眉,“有何不可?”
“長姊勿要妄動。”嘉禾忙道。榮靖的性情如同烈火、又仿佛是火中淬煉的寶劍,她想到什麽便會去做什麽,想做什麽絕對也不會有所遲疑。
略為思考了片刻,她問:“康氏這回為何要對付你,你弄明白了麽?”
“還在查。”榮靖不至於像大部分的女人一樣畏懼婆母,但康氏也的確讓她感到了頭疼。
“舅父他的態度,是怎樣的?”嘉禾又問,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
“舅父他……一直病著。的確是沒有辦法約束康氏。”榮靖皺起眉頭。
“他真的病重?”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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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雍這個老狐狸就是在裝病。
蘇徽表麵上維持著端莊優雅的人設,內心裏已經吐槽了八百條彈幕。
蘇徽大老遠的從宮裏出門一趟當然不會隻滿足於完成嘉禾的囑托那麽簡單,他已經準備好了要調查韓國公府上下。
杜氏一族是夏國開國之後顯赫的外戚之家,姓杜的都是《夏史》中熱門人物,杜雍是夏初政壇風雲人物,杜榛是留下作品無數的藝術家,甚至就連韓國公夫人康氏,都是後世婦女史研究的課題之一。
第一次來到夏朝的時候,蘇徽沒能找到機會與這一家子近距離接觸,這一次他當然不能再錯過機會。
嘉禾隻說讓他來見康氏,他現在女官的身份也的確很適合跟內宅的婦人進行溝通。可既然是來杜家做客的,不見主人未免太失禮了。
於是蘇徽和康氏聊著聊著,便提出請求,他想見杜雍。
康氏麵露遲疑,說杜雍病重,恐不便見外人。
“韓國公是陛下的舅父,陛下很是牽掛他的病情。還請夫人體諒陛下一片孝心,容我遠遠的見上韓國公一麵,好回宮向陛下交待。”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康氏隻好點頭答應。
蘇徽在去杜雍臥房的路上還想著,杜雍是病人,他不要打擾人家治療,等會真的就遠遠的見上一麵,讓AI分析一下杜雍的身體狀況就好。
史料上對於杜雍死因的記載有些含混,不同的史書有不同的版本,《夏史》上記載的杜雍像是死於糖尿病,後來流傳的《杜氏家訓》中提到杜雍時,卻又說他是中風死的,不同的野史上杜雍的死法更是多種多樣,有得心髒病死的、有感染瘟疫死的、有被妻妾謀殺的,甚至還有被周嘉禾秘密毒殺的版本。
懷揣著求知的心情,蘇徽站在了杜雍床榻的簾帳外,打開了耳後的AI。
煙羅紗帳重重疊疊垂下,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帳後的人影,隻能模模糊糊的聽見病人粗重遲緩的呼吸。房中一股沉悶的藥味,透著不祥的氣息。
蘇徽還沒來得及感慨人生短暫、英雄遲暮,零點幾秒的時間裏,AI對杜雍的掃描就已經結束。
報告:該目標體健康狀況良好。
AI用比蘇徽現在還嗲的蘿莉音在他腦子裏說道。
蘇徽:??我不信,你再試試。
報告:該目標體健康狀況良好。
這一次AI用得上暴躁的大媽音。
司馬懿曾經裝病,病到口歪眼斜不能自理,後來他發動了高平陵之變,謀反奪權。
朱棣曾經裝病,病到口歪眼斜不能自理,後來他發動了靖難之役,謀反篡位。
這老小子現在裝病,也是要謀反麽?
史書上端和一朝留下的記載模糊而又駁雜,蘇徽作為未來的曆史研究者,還真不能確定杜雍是清白的。
杜榛上了榮靖的賊船,被一心當女皇的妻子連累了這可以理解,杜雍這是……
據蘇徽所知,杜雍的“病”,可是從三年前就開始了。
帶著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推測,蘇徽心事重重的回到了乾清宮中。
這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榮靖早就回去了,嘉禾一個人坐在寢殿的窗邊發呆,侍從都站得遠遠的。半邊大殿都被夕陽染成了燦燦的金紅,像是有一場大火在燃燒,而獨自坐在“火中”的少女隻有自己的影子為伴。
“陛下。”蘇徽快步上前。
“你回來了。”嘉禾扭頭看向他,“康氏的態度如何?你都和她說了些什麽?”她用平和輕快的語氣說道,“先坐下喝口茶吧。”
蘇徽張口,正打算說些什麽,忽然感覺到顱內劇痛。
就像是有高壓電流從他的腦子裏竄過,盡管那隻有一瞬間,但那瞬間蘇徽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疼得臉色慘白。
“你怎麽了?”嘉禾訝然的撲過來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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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劇透但失敗的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