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四 章
發生在端和三年武英殿的這場考試未來會被載入史冊, 稱之為“翰林試”,是若幹年後蘇徽這種史學學者的重點研究課題之一。從各種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場意義不凡的選拔, 挑出來的士人要麽成為了未來天子身邊的謀臣智囊, 左右端和一朝風雲,要麽成為傾覆山河的禍害,在後來最關鍵的時候給了周嘉禾致命一擊——呃, 而且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 在未來的文娛界都衍生出了與女帝複雜曲折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作為一個敬業的史學研究者, 蘇徽也曾就端和三年的翰林試寫過幾篇論文,對這場考試進行了全麵而充分的研究。但由於這部分史料匱乏的緣故,他在這方麵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在亂開腦洞——時至今日,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就比如說, 他以為翰林試挑選的是未來的宮廷重臣兼女皇緋聞對象, 怎麽都應該得到周嘉禾本人充分的重視才對, 可實際上這場考試執行的相當敷衍, 嘉禾親自出題,可她出的那些題目……蘇徽看了一眼,腦子裏頓時浮現出了一排的小問號。
題目相當簡單,她說是要挑選陪她吟詩作畫的人, 還真就是在考校士子詩詞歌賦,半點沒提該如何治國,不要這些學子寫策論也不要他們作八股,試卷上她寫的是諸如:“以秋月為題賦詩”、“以春雪為題作畫”、“請賦海棠”、“以蟬作詩”之類的題目, 每張試卷上的題目都有所不同, 甚至還有幾張全是空白。
她這不像是一個城府深沉的帝王在選自己的謀臣, 反倒更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閨閣小姐在憑喜好挑玩伴。
因此考試的時間連一個上午都不到, 約莫一個多時辰後,士子們便紛紛交卷,輕鬆愉快的出了考場。
這比科舉還劃算,十年寒窗苦讀未必能換來金榜題名,這場翰林試隻需要信馬由韁的胡亂作答,說不定就能一步登天。
看著這些年輕人腳步輕快的背影,蘇徽都忍不住感歎他們實在是運氣太好。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樂觀,題目簡單意味著難以在眾多候選人之中一鳴驚人,大家都是一樣的成績,如何才能入女帝的青眼?因此反倒有部分人交卷之後垂頭喪氣,茫然四顧不知前途何在。
有那麽幾個人或許是內心太過忐忑,竟在蘇徽回宮的路上,悄悄攔住了他。
蘇徽隻是個八品女史,沒有資格乘轎也沒有帶侍從的習慣,當他走著走著發現自己麵前多了幾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的時候,他雖然並沒有害怕,卻也狠狠的愣了一下。
這幾人圍了過來,為首之人諂媚笑著,向蘇徽遞上來一隻小小的荷包——荷包是女人會喜歡的精巧款式,但他們不至於以為一個荷包就能收買宮中女官,蘇徽疑惑的將荷包接過,當著這幾人的麵打開,發現了一顆碩大的明珠,在這個時代,一顆如此之大且天生圓潤的珍珠可遇不可求。
真是闊綽啊。蘇徽這才正眼看了看這幾人。
都是些陌生的麵孔,衣著倒是光鮮,想來應是貴胄之後。
“幾位是想要借我之手,將此物獻與陛下麽?”蘇徽轉著成色極佳的珍珠,故意這樣問道。
“聖意難測,我等惶恐至極。”那人朝著蘇徽拱手,“小小心意,孝敬女史大人,還請大人指點。”
指點什麽?蘇徽自己都想不通嘉禾在搞什麽幺蛾子。曾經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長大了,心思沒那麽好猜了——想到這裏蘇徽倍感滄桑,他隻是回到二十三世紀待了幾天,就錯過了一個青少年成長中最重要的幾年,那篇分析夏文宗少年心理狀況的論文他寫不下去了,好氣哦。
見蘇徽沉默不語,另一個較為急躁的士子直接開口道:“請大人為我等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我等必有重謝!”
哦,這是打算作弊啊。蘇徽麵無表情的挑眉,掃視了一圈圍住他的這幾個人,“報上姓名、家世。”
他不是要幫他們,他就是想知道這群一心想要作弊的學渣到底是誰,有沒有在曆史上留下記載。
這幾人卻會錯了蘇徽的意思,忙不迭的一個個自報家門。
聽完之後蘇徽長舒了口氣,原來全是無名炮灰,放心了。
“爾等回去等候消息吧。”他說著,把東西塞回去後轉身就要走。
這幾人中有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從蘇徽的表情之中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拽住了他的衣袖。
在這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這一行為簡直是大忌,更別說蘇徽眼下的身份還是天子身邊的女官。這人一時情急,卻已犯下大錯。
“你們幾個這是在做什麽!”不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嗬斥。
有少年從遠處奔來,指著那拽住蘇徽衣袖的士子罵道:“好個膽大包天之徒,難道是想要在皇宮撒野?”
這人看著十四五歲,身姿筆挺容貌清朗,尤其是一雙眸子格外明亮,有著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疏狂。
“枉你們幾個都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怎這樣不知羞!七尺男兒,對一個女子拉拉扯扯!”這一帶偏僻,並無侍衛巡經,攔住蘇徽這幾人看起來又是權貴出身,也隻有這樣心懷熱血的少年郎才會站出來替一個女史說話了。
“你這女人也實在不堪!光天化日之下,竟與外男私相授受!輕浮.放.蕩!”緊接著,這少年又轉頭對著蘇徽罵道。
剛剛還對這個少年萌生了幾分感激的蘇徽頓時有點想打他。
緊接著這個少年就開始指著蘇徽和這幾個想要行賄的人滔滔不絕的說教了起來,完全不給人辯解的機會也不許他們離開。並且他口才了得,引經據典,將他們幾個有違禮教的人批駁的體無完膚,恨不得讓他們馬上自殺向孔丘、朱熹謝罪。
蘇徽抹了把臉上的唾沫,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這是林毓,字秀之,未來端和朝的著名噴子,啊不對,是著名言官。嘉禾身邊的火.銃、紅衣大.炮,指哪噴哪,一生彈劾大小官僚無數,不高興了連女皇也照罵不誤。
……後來嘉禾被廢,他辭官歸隱,嘉禾被毒死之後,夏烈宗對外宣稱姑母暴病而亡,又是林毓第一個跳出來質疑,甚至親自從老家金陵殺到了紫禁城前,叩闕門大罵,要新任的皇帝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他的結局嘛,自然是死了,被夏烈宗派錦衣衛暗殺。死時與嘉禾同歲,不過二十五而已。他的兄長為他收屍,找到了弟弟生前留下的遺書,方知林毓在赴京之前就料到了自己有去無回,遺書中說,此生未嚐有後悔之事,為人臣者,盡忠而死,可瞑目矣。
林毓嗓門大,有不少遠處的士子都聽到了這邊的喧嘩,好奇的張望過來。
之前圍住了蘇徽的人現在想要走,卻被林毓拽住,小噴子噴人還沒有噴盡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有人忍無可忍揮拳就要打他,拳頭卻在落下之人被扣住。
製止住了即將發生的鬥毆的人是個高挑的少年,五官秀婉的像個女人,眼神卻是堅毅冰冷。
“你是誰?”
“方延歲。”少年大大方方的回應。
方延歲,字辭遠,帝師方淩崖的幺子,是史書之上明確記載的“帝黨”。據說他這一生都忠於女帝……不過他的一生也並不算漫長就是了。他死在二十三歲,周嘉禾被廢的前夕他正從距北京數千裏外的塞北趕回,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被人一箭射死在城門外。他沒能看到嘉禾被拖下皇座的那一幕,倒也是種幸運。
方延歲這時猛地瞪了蘇徽一眼,道:“也請女史自重。”
他的話語雖然不及林毓那般尖刻,但毫不客氣。
“女史既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更需謹言慎行,在試後隨意與參選士子交談,豈不讓人誤會陛下?”
不愧是未來的忠臣,還沒見過女皇就已經開始站在她的立場上想問題。
蘇徽百口莫辯,他明明是好端端的走著路,忽然就被幾個人攔住了,他有什麽辦法。
這時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了過來,愛看熱鬧是人的天性,這群士子也不例外。
好在聚攏過來的人群之中總算有人肯為蘇徽說話:“既然女史乃是天子身邊的人,就不容我等無禮。諸位且先息怒,此事稟告陛下,由陛下裁決就好。”
蘇徽看向了說話的少年,這是個熟人。
他衣著尋常,卻自有一種從容清貴的氣韻,能讓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注意到。周圍的士子都有意無意的圍著他站立,隱隱將他奉為了頭領。他的模樣和三年前有些許不同,脫去了稚氣,風華正好,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像是一塊溫潤無瑕的美玉。
內閣首輔重孫,昆山玉。
三年前蘇徽還是雲喬的是見過他,三年後他們重逢。在瞧見熟悉的麵孔時,昆山玉稍顯錯愕,接著朝蘇徽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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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徽(雙目無神):他們不露胸肌、不跳女團舞、不陰陽怪氣,但我果然就是和他們不對付
被欺負了,好氣哦,對吧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