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對於蘇徽來說, 他與嘉禾之時幾天不見,但於嘉禾而言,“雲喬”已經死去三年。
三年之後的嘉禾與三年前比起來有許多不同。她的個子好像又高了些, 麵容還是很年輕稚嫩, 但已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團孩子氣,穿著明黃的帝王常服,衣上龍紋凜凜生威。
蘇徽作為“雲喬”在宮裏生活了一年多, 不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禮節, 可是他見到嘉禾之後就是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那個總纏著他說話, 目光迷茫而又幹淨的孩子在歲月的雕琢下,已經是另一番模樣。當她和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險些一激動忘了這個時代的官話該如何發音。
又及, 曆史學者蘇徽的演技依然十分堪憂, 明明他已經很努力的在假裝自己很無辜很害怕很委屈很不安了, 可是在嘉禾等人看來, 這個叫做雲微的女人簡直膽大包天, 被當成刺客拿下扭送到皇帝身邊,居然還是雲淡風輕的一張臉,如此從容鎮定的女人,必定不是凡輩, 得慎重對待。
對此麵癱蘇徽表示他也很無奈。
換好衣裳之後恰好那幾個女官也從被催眠狀態之中清醒,將蘇徽帶了出去。蘇徽本想再和嘉禾說幾句話,然而年少的女帝卻已經鑽進了轎子中。天子的儀仗浩浩蕩蕩的從紫禁城出來,又浩浩蕩蕩的回到紫禁城去。白鷺觀與紫禁城相隔的距離並不算近, 蘇徽估計大約也有個七八公裏, 從前他還是雲喬的時候也陪著嘉禾來到過這, 不過那時他是嘉禾身邊最受寵的內侍, 不是陪著嘉禾一起坐在轎子或者馬車中,就是受嘉禾恩賜得以騎馬,而現在……現在他得靠這雙腿走回去。
被累的頭昏眼花好不容易走到了乾清宮,蘇徽精神一震,曆史學者的本能讓他下意識的開始觀察幾百年前這座帝王寢宮——從建築特點到陳設布置再到宮女數目,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想當初他做雲喬的時候每天待在嘉禾身邊,但每天都想往乾清宮跑。乾清宮住著皇帝,而皇帝是整個時代曆史發展最關鍵的關鍵人物。
現在,他終於站在了這裏,等於是半隻腳踏進了這個時代的中心漩渦。
正當蘇徽心潮澎湃之時,前後左右竄出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宮女,押著他將他關進了一處偏僻的房間內。
這裏是乾清宮中宮人犯錯之後被羈押的地方。之後一連好幾天,蘇徽都在這裏被關著,每天除了給他來送飯的宮女之外,他再沒有見到任何人,包括嘉禾。
在采光情況極差又狹小的屋子裏被關了三天之後,蘇徽見到了董杏枝。
眼下宮人們稱呼這個女人為“董女史”,蘇徽知道未來她還會成為“董尚儀”、“董尚宮”,最後在嘉禾死後殉節,被追封“貞明夫人”,隨葬端陵。
女官製度自古有之,各朝各代地位不同,強勢之時如明初,可輔佐天子、遏製宦官弄權,弱勢之時便是形同虛設,權力僅限於後宮,甚至為宦官執掌的二十四局所取代。
嘉禾登基之初,二十四局宦官皆是他父親留下的舊人,大半效命杜太後,還有一部分與朝臣勾結。於是她先是找借口處罰貶黜了一批宦官,接著將六局一司的女官品階提高,調到自己身邊效命,尚宮、尚儀等名義上還是處理後宮事務,實際上成了她製衡二十四局的利器。
端和朝是少見的女性大放異彩的時代,除了女帝之外還有女官、女將,民間還有行走四方的女商,端和之後,嘉禾被廢,迎立新君的臣子們為了從禮法上證明他們的正確性,搬出了自古以來的三從四德以及各式各樣的禮教,整個社會的風氣和文化都隨之一變,從此之後至專.製.王朝末年,都再未有走出閨閣值得被史冊銘記的女子。
咳,一不小心就思維發散想得太多了。
嘉禾把董女史派過來審問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倒也體現了她對他的重視,畢竟從後世曆史記載來看,董杏枝和是她最重要的心腹。
史書上沒有記載董杏枝是如何得到女皇器重的,這年的她也不過是個將將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但蘇徽看得出她很聰明,僅僅從審問人時的技巧來看,就知道她是個心細而狡猾的女人。她先是關了蘇徽三天,不讓任何人與他接觸,從而讓他慌張不安,接著又帶著幾個女官一起擺出嚴肅的架子對他進行審訊,在審訊過程中恐嚇與撫恤並舉,嚇唬他兩句之後又予以適當的安慰,同時對話中下了不少套,稍有不慎就會被她帶進坑中。
作為二十三世紀軍部負責人的兒子,蘇徽深知審訊是一門精深的藝術,一個二十歲的女官能夠對這門藝術無師自通,足見其本事。
但不管董杏枝怎麽問。蘇徽就是咬死了自己不是刺客,是江西吉安人士,家中貧寒自幼喪父,兄長雲喬被買入宮中,去年吉安大水,母親於災中喪命,她葬母之後不得已從故鄉長途跋涉至京,來尋找兄長。
戶貼、路引等證件都是他來到夏朝之前實驗組成員提前仿造好的,夏朝的人看不出破綻,如果他們要派人去吉安追查是否有雲微這號人,不好意思,吉安大水,官府都被衝塌了,戶籍檔案什麽的早就被水泡爛了。
戶部那裏或許會有吉安戶籍的存檔——但是更加不好意思,兩年前戶部發生了一場規模不算大的火災,南方有一部分的黃冊被燒成了灰,其中恰好就包括了江西,這兩年來戶部一直還在陸陸續續的修補黃冊,還沒補到吉安那一塊。
蘇徽的假身份並不是他自己一拍腦袋就想出來的,而是AI通過史料分析得出的最佳答案,端和元年與端和二年的兩場災禍把整個吉安的戶籍檔案一起給毀了,蘇徽正好趁著這個實際以吉安人士的身份將自己混進這個時空。
董杏枝又問了他不少吉安的事情。
蘇徽熟讀吉安的地方誌及各種記載了此地風土人情的文獻,董杏枝的提問他對答如流,就好像真的在那個地方生活過十多年似的。
董杏枝又說,他從吉安到京城,吃了不少的苦頭吧。
表麵上是在關心他,實際上又是在給他下套。
對於夏朝交通史也頗有研究的張口就答從吉安至北京這一路他經過了那些地方,見識過了怎樣的風景。
董杏枝:“姑娘真是辛苦了,獨自跋涉千裏,可曾遇到什麽危險,快脫下鞋子讓我看看。”
蘇徽:……
他給自己立的是窮苦出身堅強不屈的小白花人設,但既然都窮苦了,這一路上肯定是沒錢坐馬車的,走了這麽遠的路,腳底板肯定都磨出了血痂。
沒辦法了,催眠噴霧伺候。
總之蘇徽覺得自己在被審訊時應對的還是很不錯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是刺客。嘉禾怎麽看都該放了他才是了吧……不過在夏朝並沒有“疑罪從無”這項規矩。董杏枝走後許多天,蘇徽還是被繼續關著。
算了,要是他真的被當成刺客了,他就趕緊跑回二十三世紀換個身份再來好了。蘇徽數著窗外的麻雀如是想道。
又過了五個晝夜,被鎖住的房門再一次被打開。
門開的時候是深夜,蓮花宮燈如同是暗夜裏幽幽的鬼火,站在門口的董杏枝一行人臉色陰沉,如同索命的無常。
因為沒有娛樂設施不得不早睡的蘇徽被她們喚醒,接著就被拖拽出門,穿過了一重又一重的長廊之後,他迷迷糊糊的被丟到了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
殿內的清冽的冷香讓他稍稍定神,抬頭還未來得及觀察四周,便對上了嘉禾的臉。
一身龍袍的嘉禾與從前的寧康公主氣質迥然不同,也不知是衣裳賦予了她威嚴,還是她本身就變換了氣場。
從前蘇徽見到她,是不會有這種被嚇了一跳的緊張感的。
“陛下。”他連忙收斂好“雲喬”這個身份留給他的從容散漫,以肅然的態度朝著嘉禾跪拜。
喉嚨中發出的是清脆的少女音色,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好幾天過去了,他還是沒能習慣自己經過變聲器處理後的新嗓音。
“這幾天過的怎麽樣?”嘉禾一手撐著額頭,懶懶的發問:“起來說話吧,朕想和你聊聊。”
蘇徽嗅到了酒的味道。嘉禾半睜半閉著眼睛,似乎確實是醉了。
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又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於是停了下來,“陛下飲酒了?”
十六歲在二十三世紀還未成年,是身體還未發育完善的青少年,不該喝酒的。
“阿姊回來了,朕怎麽可以不喝?”嘉禾笑了笑,睜開了眼睛,目光冷得像是冰,“榮靖公主凱旋,當普天同慶,為她顯赫功績而舉杯。”
榮靖公主、凱旋?
榮靖公主在端和初年曾經領兵作戰過麽?蘇徽覺得自己被酒味一熏,也有些神誌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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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假的女裝大佬:演技不佳,全靠高科技開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