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嘉禾登基這幾年遇刺過好幾次。不服她當皇帝的人太多, 就連杜銀釵那樣鐵腕的人都沒有辦法,隻能讓錦衣衛加強對女兒的護衛。
聽說又有刺客,她淡然的點點頭, 意思是往日裏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刺客有幾人?抓到的可是活口?”董杏枝替嘉禾問道。
“隻有一人, 是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錦衣衛猶疑著回答。
“竟然隻有一人?莫不是還有同夥藏著?”董杏枝聽完這話之後非但沒有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反倒更加緊張,“再調一批衛兵過來護著皇上!”
“隻有一人, 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嘉禾疑惑的皺起了眉, “怎麽, 亂黨們手下莫非是真的沒有上得了台麵的勇士了麽?”她疑心那所謂的刺客並不簡單,“將那人帶上來。”
片刻後嘉禾見到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一身並不出挑的民女裝束, 被錦衣衛五花大綁著, 鬢發淩亂, 瘦瘦小小的身形瞧著頗為可憐。
“抬起頭來。”嘉禾坐在道士搬來的太師椅上, 俯視著跪在她麵前的女孩。
實際上不等她說出這句話, 被錦衣衛強行押著跪下的女孩就朝著殿內的九五之尊看了過來,膽子大得驚人。
董杏枝剛想嗬斥這個女人,卻忽然聽見自己身畔坐著的皇帝輕呼了一聲。
“皇上?”董杏枝跟著嘉禾三年,三年來大部分時間裏所見到的嘉禾都是端莊威嚴, 喜怒不形於色。
沒有人能夠理解女皇突然的失態,因為那些曾經跟隨過嘉禾的故人幾乎都死在了三年前的白鷺觀。而眼前的少女,容貌卻是像極了曾經嘉禾身邊最受她青睞的宦官雲喬。
嘉禾不由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步步的朝著那被指認為刺客的少女走了過去。
“皇上!”
“無妨。”嘉禾對提醒她的宮人說道。
在意識到這張臉酷似當年的雲喬之後, 嘉禾便沒有辦法再拿她當刺客看待。
不過刻印在骨子裏的警惕還是讓她在距那個少女五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她就站在這樣一個位子出神的打量著這個人, 看著看著, 便忍不住精神恍惚。
少女的五官、麵容輪廓甚至氣韻都與她記憶裏的雲喬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卻又有所不同。她長得很好看,眉如遠山,眸似秋水,縱使鬢發淩亂、麵頰上有擦傷,可整個人依舊透著一股雅致而又幹淨的美,如春時被雨打濕的繁櫻。
嘉禾自己就有著不錯的容貌,甚少會被一個同性如此驚豔。她定定的注視著這個少女,忽的想起了東晉南康公主的一個典故。
據說南康公主之駙馬桓溫在外私養外室,那女子姓李,乃是成漢亡國的公主,膚色玉曜,容貌傾城。南康凶悍善妒,竟親自提刀去見那外室,欲殺之。
可當她見到了那女人之後,卻又心生不忍,說: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原本滿心的怒火都因那女子的麗色而消散,那該是怎樣的女子,竟如無瑕美玉一般讓同為女人的南康公主都不忍毀之?
原先嘉禾不懂,現在卻隱約明白了。
在這之前她聽說有人想要刺殺她,第一反應是要將那刺客審訊之後處死。
可是現在見到了這張臉,她忍不住歎息,若此女真為刺客,一刀殺了之後埋入泥土,這般容貌被蟲蟻所食,真是可惜了。
“你是誰?”嘉禾以皇帝的身份親自開口問她。
少女在嘉禾話音落地之後便答:“我叫雲微。”
“雲、微?”
“雲微,江南人士,來京尋訪兄長。”少女的聲音清脆,回答時落落大方,在這樣的情形下竟不見慌張。
“你來尋兄長,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嘉禾嗓音幹澀,她猜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份,但她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我來到京城多方打聽,方知三年前我兄長亡故於此。我來這裏祭拜他,因為哭得太傷心,反而不知不覺在草叢中睡著了。醒來時就被錦衣衛押住了。”
白鷺觀尚未修繕完畢,出入此地甚是簡便。今日嘉禾來白鷺觀,觀內閑雜人等按理來說都該被一並清理出去的。聽到少女這番話之後,原本負責此事的一批人嚇得連忙跪下請罪。
嘉禾抬手讓這群忙著求饒的人先行閉嘴,她對少女說:“知道我是誰麽?”
“是皇帝。”少女注視著嘉禾的眼睛回答道。
很多年前的雲喬在麵對著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態度,從容鎮定到了近乎無禮的地步,而且說話時還喜歡看著人的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雲喬的妹妹,那這對兄妹還真是相像哪。嘉禾在心裏悄悄的說。
“那你認為,朕應該相信你的話嗎?”嘉禾俯身,方便自己更進一步的看清少女的神情。
年紀似乎比嘉禾還略小一些的女孩皺起了那對好看的眉,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會,說:“可我真的不是刺客。”
“怎麽證明?”
“沒有證據。”少女回答:“但陛下也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刺客啊。”
如果不是顧忌著場合,嘉禾說不定就要笑出聲了。太像了,這個女孩和雲喬真的是太像了。
難道是雲喬在天有靈,將自己的血親送到了她的身邊來?
“皇上,該如何處置此女?”董杏枝問。她跟在皇帝身邊三年,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看得出這個刺客對皇帝來說意義不一般,故而多嘴一問。
“給她換身衣裳,將她帶回乾清宮去。”嘉禾吩咐:“就說,這是朕今日在白鷺觀結識的道長,朕要留她在宮中講經。”
“陛下不再審審麽?”董杏枝沒料到嘉禾這麽輕易的就放過了此人。
“審?送去哪裏審?”
如今紫禁城內二十四局、一廠一衛,皆是杜太後在操控著。嘉禾擔心自己如果將這個姑娘送到那些地方去,隻怕今後是再也見不著了。
但要她完全信任這個少女她也做不到,隻能想法子把她帶回乾清宮去,慢慢的查。
*
嘉禾輕描淡寫的吩咐宮人給刺客換身衣裳,但實際上並不是換衣裳這麽簡單。
所謂的換衣裳,意思是要對搜身,確保她不能攜帶任何武器進入乾清宮。
兩名年紀較長的女官將少女帶進了一間廂房之內,此外還有數名錦衣衛守在外頭。
“請吧。”其中一位眉目較為和善的女官朝著少女頷首,意思是讓她主動除去外衣。
少女點頭,低頭解開了上襖的係帶,然後——
從懷中掏出了一隻小瓶子。
女官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少女對著她舉起了瓶子,接著一股冰涼的液體噴到了她的臉上,她頓時失去了意識。
另一名女官剛想要呼救,就迎來了同樣的命運。
*
“對不住了。”蘇徽輕聲的說道。
二十三世紀的“催眠噴霧”,軍方諜報人員的必備裝備。
一會這兩個女官醒了,會以為她們已經為蘇徽驗身完畢。
真的讓她們驗身是不可能的,蘇徽現在雖然穿著女人的衣服,但衣服下還是男人的軀體。要是被扒光了他肯定露餡。
為了科研做出一些犧牲是值得的,蘇徽在意識到端和三年的乾清宮幾乎沒有男人之後,為了能夠近距離繼續觀察周嘉禾,提出了變性的方案。
在二十三世紀,變性也不是什麽大事,而且還是可逆的,隻要某人願意,他可以上半年做男人下半年做女人,再過一年做陰陽人。
問題在於,時空穿梭實驗組內沒有醫療人員。一群研究時間空間的人,術業有專攻,完全不懂該怎麽給人動手術。而變性這種手術並整形要複雜,僅憑著簡單的醫療機器人是沒有辦法完成操作的。
為了安全著想,蘇徽必需去正規醫院,可是在大數據時代,蘇徽識別完身份踏進醫院,他的媽媽立刻就能知道。
好在時空項目組最擅長的就是進行時間方麵的操作。他們在研發穿梭機之前製造的是能夠逆轉生物細胞機能的機器,換而言之就是能讓老人還童、能讓幼童衰老。
因為種種顧慮,這樣的機器並沒有大規模生產,但技術實際上已經足夠成熟。二十二蘇的蘇徽被關進那台機器之後再放出來就成了十五歲,連骨骼的發育都被回溯,身高一下子矮了一大截。
十五歲的小男孩體型纖細,喉結也還沒長出,科研組的人風風火火的給他換上了女裝,就把他丟來了二十三世紀。
可問題在於,時空穿梭的技術還沒有研究完善,上一次的蘇徽是平安的來到了夏朝長業末年。著陸的地點和時間都與預設無差別,這一次卻出了一點點的偏差。
他原本是要在端和三年的三月初九夜晚來到夏朝都城,這樣他就有充足的時間潛入戶部處理自己的戶籍檔案,好把自己完美的偽裝成良民然後參與女官競選。
誰知道空降錯誤,他到了三月初一的白天,還剛好碰上了出宮的周嘉禾,被當成了刺客。
對了,他空降時還是臉先著地的。
蘇徽摸著自己破了皮的臉,疼得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