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七 章
“你知道我最厭惡的是什麽嗎?”嘉禾向蘇徽提了這樣一個問題。
後者忍著笑,一麵給她磨墨,一麵回答:“公主最厭惡的,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嘉禾長長歎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每日辰時至午時,是嘉禾在宮內女夫子的指導下進學之時。
貪玩厭學是古往今來所有青少年的通病,十二三歲的人誰不喜歡窗外五彩斑斕的世界?
女夫子教完了今日的內容後告退。剩下來的時間是讓嘉禾將今日所學工工整整的在紙上抄上三四遍。一則鞏固記憶,二則鍛煉書法,還能順帶磨煉小女孩的耐心。
嘉禾對於這樣的功課向來是深惡痛絕。
“雲喬,你也是讀過書的吧。你當年讀書時,也像我這樣麽?”
蘇徽在嘉禾身邊扮演的角色是個貧苦出身不得不入宮為奴的宦官,但有一次嘉禾來到蘇徽的房間找他,發現了蘇徽收在房中的書籍。
那些書的內容多樣,從經史子集到農書醫書,應有盡有,甚至還包括不少民間誌怪小說。蘇徽隻好承認自己早年讀過書能識字。
“我讀書的時候……”嘉禾這個問題讓蘇徽出神了一會,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時期,他和嘉禾一般大的時候在做什麽呢?哦,自然也是在讀書。
他的過往沒有什麽好值得回憶的,因為實在是過於單調。四歲開始他的母親便按照嚴格苛刻的計劃培養他,從他幼年時至現在,他都一直埋首在書籍之中。
他沒有厭學過,因為他早就習慣無止境的學習。在高強度的培育計劃下,他的性格嚴謹而又冷淡,沒有什麽讓他討厭,也沒有什麽能提起他的興趣。
直到十四歲的時候,他第一次和母親產生分歧。那時他已經全部完成了高中課程,他的母親有意讓他前去從政,為他報了相關的大學,他會在那裏進修政治與法律,而後按照她為他鋪設好的路徑一步步走入政壇。
但蘇徽做出了相反的選擇,為此他和他的母親之間爆發了爭執——說是爭執或許不大準確,因為他們母子都是理智冷靜的人,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是冷戰,但說是冷戰卻也不大準確。冷戰的時候他們互不交流,可往日他們之間也很少交流。
蘇徽在閱讀了大量心理學和社會學書籍之後,意識到了母親教育方式的畸形,以及他本人人格的不完善。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身上似乎罩著一個透明的罩子,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都被這個玻璃罩給隔住了。他在罩子裏漠然看著別人的悲喜,但所有的故事都與他無關。
突破口在他十八歲時,在惠敏帝的遺骸跨越百年出現在他的麵前的時候,他能感到心頭忽然悸動。
他選擇豁出性命來參加時空跳躍的試驗。一方麵是因為他感受不到對死亡的恐懼,另一方麵是因為這份悸動在促使他冒險。
來到夏朝之後,他仍然無法理解大部分的情感,可他在認真觀察嘉禾的同時,漸漸學會了理解這個小姑娘的情緒。
“公主還煩惱韓國公的事情?”他猜測道。
“是。舅父在奉天殿前跪了好幾個時辰,而後被爹爹勸回去了。娘娘往奉天殿跑了幾次,回來之後什麽人都不見,我很擔心她。”
“其實這件事情,並不算什麽大事。”嘉禾用手肘撐著楠木書案,緩緩說道:“我年紀小的時候,常聽說勳貴子弟在京中惹是生非。但那時爹爹不但對功勳貴胄的驕橫視而不見,反而加倍的給予賞賜和恩寵。他們別說殺幾個無辜的平民百姓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所以杜榛難免也養成了那樣的性格。”蘇徽若有所思的點頭。
“他過去亂來也就罷了,可現在爹爹正好打算對付勳貴,他簡直是趕著將把柄送到了爹爹手裏,讓爹爹去處置韓國公府和娘娘。”
年幼的女孩眉眼稚氣無辜,在談及表兄的惡行時,聲調是冷冰冰的,全然沒有對被害人的同情。這也是時代所造成的局限了。嘉禾生活的這個年代,人人平等的觀念還未曾深入人心。
“杜家表兄是什麽性情我不甚了解,但他應該不是蠢人。為何會在這樣一個時候胡來?”
“你不是說他當時喝醉了麽?”蘇徽提醒。
“這倒是。可……”嘉禾遲疑了一下。她現在年紀還小,但她父親的多疑她顯然遺傳了不少。杜榛因為極度厭惡榮靖,又喝醉了酒,所以喪失理智公然殺人,這個解釋說得通,然而嘉禾暫時無法接受。
就在這時門外有宮女趕了過來。
出事之後,嘉禾便命人去盯緊奉天殿和前朝,以便自己能夠盡快的了解一些重要的事情。
“怎麽了?”嘉禾站了起來。
讓嘉禾送了一口氣的是,那宮女趕來時臉上帶著喜色,看樣子發生的不是壞事。
她告訴嘉禾,韓國公這一次應該能夠轉危為安,因為朝堂之中有大批官僚上書為韓國公求情,皇帝一定會被說服。
在聽到這句話的第一時間,嘉禾也是微笑,然而一笑之後,她表情凝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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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意識到不妙的,還有皇後。
“去奉天殿。”她顧不得別的,第一反應是趕緊去見自己的丈夫。否則她怕自己義兄的性命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皇帝想要殺死某個人的時候,往往多得是各種各樣的辦法。他可能會為某人編織罪名,再名正言順的賜死;也可能是命錦衣衛悄無聲息的暗殺;還有可能什麽都不做,僅僅遞個暗示,命那人自盡便是。
奉天殿的宦官在見到杜皇後時並沒有驚訝,早有預料的站在殿門前,對杜皇後說:“陛下正在處理要事,不見人。”
杜皇後斜睨宦官一眼,“連我也不見麽?”
“這……娘娘還是去休息吧。”
如果再年輕幾歲,杜皇後會直接闖進奉天殿內。
現在她沉默的站在了奉天殿前,一動不動。
“皇後娘娘,您這是何苦……”宦官不安的勸她。
杜皇後沒有理會,太陽越來越毒辣,一分分的往西移動,屋簷無法阻攔住全部的陽光,杜皇後站在太陽下越發的吃不消。她晃了幾下,可還是站穩了。
終於,奉天殿的大門從內打開。貼身侍奉皇帝的宦官從門內走出,對杜皇後說:“陛下請娘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