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和夏國有關的記載位於書本的中後部分,這些年她不知看過多少次了。不止是夏國部分,其實書中其餘地方的內容也很有趣——就比如說在記載宋朝的時候,書中對王安石頗有溢美之詞,說他是值得尊敬的改革家。


  可是嘉禾身邊的師長,都說王安石是禍亂宋室的罪人。


  再比如,明朝時的民變,嘉禾身邊的師長說這些作亂的人是賊子、盜寇,可天書上說,他們是偉大的無產階級起義者。


  唔,雖然嘉禾不懂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但感覺好像是在誇他們。


  再再比如這本書的最後那一部分……嘉禾看到的時候簡直要被嚇死了,那些膽大包天的刁民、逆臣!他們竟然膽敢廢了皇帝,還勾結遠洋來的蠻夷,這實在是、實在是……嘉禾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麽了,然而天書卻對這一謀逆之舉大加讚賞


  因此嘉禾一度陷入迷惘,不知是神仙錯了,還是她錯了。


  後來她也就想通了,有句話叫做:大道無情,還有句話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都是說,上蒼沒有對錯愛憎之類的情感,天下萬物都是一樣的,無論是人還是豬狗或者草木,在神明那裏都被一視同仁。那麽所謂的君臣、父子、華夷……想來在高高在上的天神眼中,也沒有什麽區別,說不定神明還會更加偏愛相對卑下的那一方。


  想通這一點後,嘉禾心中既有了一種了然的從容,又平添了淡淡的悵然。數千年來,皇帝皆自稱為天子,可原來上天從來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


  但這樣的悵然也不過是片刻罷了,畢竟神明對她而言是過於遙遠的東西。


  天書上另一樁值得她感興趣的東西是書上的插畫,那些插畫不但顏色鮮麗,而且有不少還看起來和實物沒有差別,實在是讓人驚歎。


  留戀不舍的翻過那些絢麗明亮的插畫,書頁停留在了夏朝那一部分。嘉禾深吸一口氣,繼續研讀。


  她必需弄清楚,她的父親是怎麽死的。天書上隻說她的父親會暴卒,但關於死因這方麵,記載的十分模糊。


  寫下她父親之死的那一段文字,十分難懂,她看了差不多兩三年,也無法理解透徹——當然她也曾抄錄下書中文字請翰林學士辨認,最後再將所得信息整合在一起,得出的結論是,她的父親將死於刺殺,可是刺殺他的人員不明。


  刺殺發生的日期是……抱歉她是真的看不懂。


  華曆4363年。


  她隻看得懂“年”字,猜測這是神仙的紀元方式,可“年”字之前那堆符號,是什麽鬼玩意?


  從來沒有接觸過阿拉伯數字的嘉禾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算了,收起夜明珠,睡覺,明天再糾結吧。


  今天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呢。


  **

  同樣沒有睡著的人還有蘇徽。


  不過對於蘇徽來說,淩晨一點之前不睡的行為根本算不上是熬夜。


  他在得到嘉禾青眼之後,有了獨立的臥間,每到晚上夜深人靜之時,他就在燈下整理當天搜集到的資料。


  這是一項枯燥的工作,好在他從事了多年的曆史研究工作,早已習慣了枯燥和無用功。


  由於時空穿梭技術發展尚不全麵,蘇徽被傳送到夏朝之時,身邊基本上沒有帶多少未來的科技產品,因此他不得不老老實實手動勾畫思維樹狀圖來整理思緒。


  在蘇徽生活的那個年代,紙筆已經被淘汰,人們日常生活之中基本上實現了“無紙化”。不過“書法”作為一門藝術被保留了下來,蘇徽下時候曾經在母親的安排下學過一段時間的書法,他眼下手寫的這些文字倒也並不難看。


  就是速度慢了些,比不上打字或語音輸入那般便捷。等到他寫完趙賢妃有孕的事情之後,手腕都已經酸了。


  原本打算將之後嘉禾那番因不安而說出的言論也一同記下,但斟酌了一會,還是作罷。


  倒不是想要偷懶,而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來到夏朝所見到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詳細記載,等他回到二十三世紀之後,他的記錄就是研究曆史最直接的一手資料。嘉禾作為曆史上的重要人物,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後世被人放大了翻來覆去的分析品評。


  周嘉禾是夏惠敏帝,是文獻記載之中冰冷的一抹影子,是曆史洪流之中的組成部分,可是當他親自來到她身邊,看著她哭看著她笑之後,惠敏帝在他心中的意義便不一樣了。


  她不再是簡簡單單供後人研究揣測的一個符號,而是有血有肉的小姑娘。她會願意自己的生活毫無保留的展露在後人眼中麽?她會希望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被人翻來覆去的揣摩嗎?


  想到這裏,蘇徽擱下了筆,

  不需要將一個小女孩內心那一點敏感脆弱的小情緒都寫出來,就讓她保留一份屬於她自己的秘密吧。


  對了,現在是長業二十年,華曆四三六三年……想到這裏,蘇徽不猶皺緊了眉頭。


  他單調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了,很快就有大事將要發生。


  而單純天真的寧康公主,也不會存在太久了。


  **

  次日,趙賢妃有孕的消息傳遍宮城上下。杜皇後大張旗鼓的命人給賢妃送去了豐厚的賞賜,賢妃誠惶誠恐的收下,而後感激涕零的回禮。皇帝聽聞之後,又分別賜予二人厚賞,賞皇後賢德大度,賞賢妃孕嗣有功。


  總之表麵上看起來皆大歡喜,上下和睦。


  嘉禾活了十多年,對於皇宮之中虛偽的事情見怪不怪。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的阿姊就要回來了。


  杜後在向皇帝謝賞之時,順帶提出了想要為榮靖公主議婚。皇帝想起自己的長女已經年過二十,於是欣然點頭,決定廣選天下才俊,為女兒挑一個舉世無雙的駙馬來。


  在道觀中待了三年的榮靖,這一次總算能夠趁著遴選駙馬的機會被接回宮中。能夠重新見到阿姊,嘉禾是很高興的。


  蘇徽默然的看著她歡歡喜喜的指揮宮人去清掃榮靖公主曾經住過的閣子,又興致勃勃的去為阿姊準備接風洗塵的宴席。


  想到曆史上這對姊妹最後的結局,他暗自欷歔,嘉禾過來找他,說要帶著他一同去迎接榮靖,他也隻是笑著說好。


  嘉禾身邊的女官們卻並不希望她們規矩乖巧的寧康公主與榮靖走得太近,生怕他們看著長大的公主也成了榮靖那副模樣。


  在女官們的幹涉下,嘉禾遺憾的沒能親自去接榮靖。


  不過榮靖也不需要誰來迎接她,她行事向來隨性慣了,這一次又是舍下了公主的儀仗,帶著一批隨從,於清晨時分輕騎飛馳回了宮中。當嘉禾正為了去迎接榮靖而與女官們扯皮時,大門被豁然推開,晨間清涼的風湧入,站在風中的,是身上沾著露水的榮靖公主。


  “阿姊!”嘉禾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用力的朝榮靖揮了揮手。


  榮靖微笑,大步朝著妹妹走了過去,擠開了那些圍在嘉禾身邊的宮人們,站到了她跟前。


  她今日穿著一身男裝,臉上全無半點脂粉,倒是眉毛刻意描粗了,乍眼看上去如同一個英氣的少年似的,許多宮人是在見到她左頰上那道猙獰可怖的傷疤後,猛地意識到了她的身份,倉皇跪下。


  榮靖並不理會她們,隻看向自己的妹妹“阿禾。”榮靖揉了揉妹妹的頭發。少女的發式簡單,頭上也並無太多珠翠,摸起來也不至於硌手。


  “阿姊可算回來了。”


  “我不回來,豈不是要被稀裏糊塗許了人。”


  “阿姊知道自己要被嫁給誰麽?”


  “不知道,所以回來問問。我去奉天殿找爹爹,阿禾你一塊去麽?”榮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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