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封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明月夜,藥王穀。


  平矮的竹屋星羅棋布的分布在穀底,偶爾有幾間屋子透出如芥豆般微弱昏黃的光亮。屋外涼風習習,掠過樹枝時發出婆娑輕響,除此之外,靜籟無聲,一切被籠在皎皎月光下,與世無爭般安寧。


  在山穀盡頭最靠裏的山坡上唯一的一做竹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燈火通明。門窗都緊掩著,燈光從窗子裏透出來投映在地上,顯現屋內出來來回回攢動的人影。


  此刻屋內共四個人,三個表情肅穆的站著,一個躺著,渾身衣衫被褪盡,露出精赤而修長的身體,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長短不一的金針,心口位置猶多。


  其中一個低眉順眼地站在中間,仔細看看長相,這不是藥爾是誰?

  隻是雖是藥爾,與平日相比,有了極大不同。


  平時亂七八糟團在一起的頭發整齊地束在腦後,用一根烏木簪高高攢起。雪白的袍子一身不染,腰間那個常年不離身的油汙酒壺也不知撇到哪裏去,取而代之懸著一塊塊晶綠的玉佩,在燈下隱約能看出刻了一個“藥”字。


  麵容清臒,身姿卓立,倒有幾分老來仙骨的味道。


  若是此刻慕淺見了,一定會道一句,這洗個澡換件衣服都快比得上易容了!


  不消說也知道,這躺著的人,正是生死未卜的南城。


  屋子裏氣氛沉默,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三雙眼睛齊齊地盯著南城的胸口。似乎能從上麵盯出朵花來。


  片刻後,打頭的白胡子老頭開口了,聲音滄桑沙啞,雖然看上去已經是年約七十許垂垂老矣,話語間依舊是十足的中氣。


  “過了今夜,若是明朝能醒來,便是無虞。不愧是舒家莊的後人,這麽重的傷也能挺過來。”


  說到這,老者不由歎道:“想當年老夫還是黃毛小兒時,舒家莊尚是獨步武林威名赫赫,短短幾十年,卻零落到隻剩下這麽一根獨苗。當真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啊!”


  藥爾一言未發,垂手立於老者身後,喏喏地張開嘴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真是,這個怕師傅的毛病這輩子算是擺脫不了了。藥爾在心地暗歎。


  麵前這個老頭,自家師傅——藥行,前前任的藥王穀穀主,早已隱退江湖多年,新一輩的後生都知道毒宗有個毒醫,藥王穀有個回春手,卻鮮有人知曉,若是在他師傅麵前,他和毒醫都稱不上號。


  毒醫早些年不知道在他師傅手裏吃過多少暗虧。


  其實,他也是。


  如此想想,藥爾覺得和毒醫倒是有些同病相憐。


  想遠了,想遠了……藥爾微微晃晃頭。


  藥行見藥爾這副模樣,眉頭一皺道:“有什麽話就快說,吞吞吐吐,看著就叫人生氣,怎麽當時偏就收了你做徒弟。”語氣說不出的嫌棄。


  藥行話語一轉,指著站在最末端的一直安靜不語低眉斂目的白衣青年:“你看看清兒年歲雖小,卻不知比你沉穩果斷了多少倍,你真是虛長他二十多年。”


  青年聞言,虛虛讓了一禮,衣袖浮動間,露出好一副清雋的眉眼。


  “師祖言重了。”聲音也是如同這名字這人一般清清和和。


  藥爾暗暗翻了個白眼。


  果真是他師傅。無論是在私底下還是在小輩麵前,都照罵不誤,半分麵子都不給他留。


  但是時間久不等於習慣。藥清是他師侄!小時候還親手洗過尿戒子的師侄!情何以堪!

  尷尬地清咳兩聲,藥爾扭頭對藥清道:“清兒,你暫且先出去,我有話同你師祖說。”


  聞言,青年微微躬身,揖禮告退。離開時,無論推門關門,不疾不徐。一舉一動,都當得起君子如玉的風範。


  老者捋捋胡須,眉眼帶著笑,滿意地道:“怎麽看怎麽稱心意,下一任的藥王穀穀主就應該有這樣的做派。”說罷嫌棄地瞥了一眼藥爾“絕不能再像前任穀主那樣吊兒郎當不上道。”


  “是是是,師傅說什麽就是什麽。”藥爾無奈的一笑,隻要沒有外人在,這種級別的人身攻擊簡直是小兒科。


  不留給老者任何可以繼續數落的時間,藥爾馬上就道:“師父,之前治療的時候,我瞧見您將封脈針從南城的體內拿出來了,不知還能否再施診將——”


  “不能。”未等藥爾說完,老者轉頭給出否定,神情異常嚴肅。“封脈針至多可封住一個人的氣脈二十年,當年為這孩子入針,如今算算,正差幾日滿二十年……”


  藥爾急急忙忙地截過話頭“所以正是重新入針的好時機啊!”


  老者恨鐵不成鋼地賞給藥爾一個爆栗,冷不防額頭挨了重重一下,倒是將藥爾驚了一跳。


  “能不能聽為師把話說完!從以前到現在你都是如此冒冒失失,藥王穀沒毀在你手裏真是萬幸!你當初還氣我為何不將封脈陣法傳授於你,封脈針講求精、準、慢,就你這個樣子,傳授給你就相當於殺人害命啊。”


  年近半百卻仍舊被人這麽訓,藥爾摸摸自己被彈的額頭,委屈得像個孩子。


  老者也不去看藥爾的表情,平了平火氣複又道:“封脈針自心口入,循三十六個小周天,方能滯澀體內各大經脈穴位,從而使得內力封閉於氣海膻中丹田及四肢,彼此之間不生聯係。這你應當知道。”


  藥爾點點頭。


  “可如今這孩子被劍傷到心脈,費力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接斷為續,心脈已經脆弱到經不起一點刺激。你覺得讓這封脈針在心脈裏遊走,有可能麽?”


  “可日後等南城身體大好些,據徒兒所知,不也是有可能繼續入針麽?”


  “唉!”老者一聲長歎“這話換作常人倒是不假,可這是舒家後人,武學天賦異秉的舒家後人,已經封了二十年的脈,如果未在封脈針再次失效之前入針,內力就會如潰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這樣一說,藥爾其實也明白了。


  別看南城如今武功不入流,但其實這二十年間功力日日都在精進,隻礙於封脈針的緣由,增長的功力就像被堤壩圍住的河水困在身體的不同之處而不顯現出來。


  但如今這“堤壩”即將坍塌,河水傾斜而出,可想而知,功力該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到那時,就再也維持不住南城隻是個常人的假象。


  藥爾也急了,紅著眼道:“師父,當年君大哥唯一的願望讓南城安穩無虞地過一輩子,如今砸在徒兒手中,百年之後,徒兒有何顏麵去見他。師父!”噗通一聲,藥爾雙膝結結實實地跪在地上“求您想想辦法吧!”


  “瞧你那出息!”


  看見自家徒兒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老者嫌棄道:“就算封脈無望,那也不代表著這舒家後人的身份一定會暴露出來。為師估計,這一回浮雲子讓南城這孩子獨自下山來藥王穀找我,其實也是兵行險招了一步,若是失敗,浮雲子也必當另有打算。隻是為師不知道這打算打底是什麽,也不好貿然動作。”


  陡然間,老者眼皮垂疊下的目光矍鑠起來。


  “讓清兒帶著南城去武林盟,之後的事先交給雲清宗再說。最近江湖上各路人馬蠢蠢欲動,看來少不得一番腥風血雨。”


  藥爾聽過自家師父的說法,心裏也安穩下不少。不過猶豫再三還是問道:“為什麽不是我帶著南城去,而是派清兒?”


  “蠢貨,早年你在江湖上那麽招搖,要是路上有人認出你怎麽辦。但是最重要的是……”


  “是什麽?”


  “清兒形象比你好!”一想起徒孫那氣質華然的模樣,老者心情瞬間陽光不少,連帶表情都愉悅起來“武林盟不是小場合,派哪個去哪個代表的就是咱們藥王穀的臉麵,雖說無意盟主的位置,但是讓清兒多露露臉,勾搭回幾個姑娘也好啊……”


  藥爾:“……”


  嗬嗬嗬,師傅,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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