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分離下
藥爾扶著慕淺一步步,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蹭”到了隔壁。
然後慕淺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南城。
忍著一身痛站在南城床前,她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他,生怕一觸碰到,南城就會在眼前一片片碎開。
之前不是沒看過南木頭氣若遊絲的樣子。摔下山崖時,南木頭身上骨折加劍傷,等她把他救出水時,一臉死相,呼吸弱地撐不起胸膛起伏。
可是,對比起現在來說,連那種樣子都不知好上多倍。
紋絲不動的躺在床上,敞開衣襟的胸膛沒有一點起伏,臉色蒼白如縞素,泛起斑斑點點的青灰,緊緊閉著眼眸。中劍時的斑駁血衣還穿在身上,上麵的血跡已經幹涸,在麻衫上凝成一團團的暗漬。
沒有呼吸,沒有血色,甚至連體溫都沒有。若不是藥爾指著南城胸口處插滿的金針,指著那上頭微弱地猶如芥豆之火的顫動,十分確定的告訴她南木頭還活著,她一定會認為,南木頭徹徹底底的死了。連身體都涼透,屍斑也出現在臉上。
慕淺安安靜靜的伏在床邊,一筆一劃細細地用目光描摹南城安詳沉睡著的眉眼。
她忽然發現其實自相遇開始,從來沒有這樣安靜的看過南城。
長如蝶翼的睫毛此刻安靜的落下,不再煽動。可慕淺知道,若是從前斂眸時,必定會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淡疏影。嘴唇有些單薄但形狀卻很美好,雖然這一刻毫無血色,可是她也知道,平時那紅潤的顏色和嘴角消磨不去的憨憨笑意。
看著看著,慕淺忽然覺得,南城那雙緊閉的眼睛下一刻就會睜開,清亮的鳳眸裏滿是笑著喊她慕姑娘。
“去了藥王穀之後,你能有多少把握?”慕淺沒回頭,向著身後的藥爾問道,聲音淺淡而冷靜。
“不足五層。畢竟是傷在心脈上,太險。”
“叫我怎麽信你?”慕淺收回流連在南城身上的目光,一雙圓眼微眯,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頓了頓,繼續道“你與我們非親非故,之前還是刀劍相向,一朝醒來,卻是這般古道熱腸。我才不相信是看在雲清宗的麵子上。無利不起早,你到底想要什麽?”
藥爾聞言撫掌苦笑一聲,回道:“你個女娃年歲雖小,說話卻怎麽這般陰狠老道。在下雖然談不上俠肝義膽,但也絕不是冷血無情之人,況且這次本就是我那徒兒先行犯下過錯,救南城實屬應當,況且。。。”
藥爾突然緘口不言。
“況且,什麽?”慕淺回望藥爾,語氣淡漠,卻不乏壓迫。
“我隻能告訴你,南城是在下一位故人之子,我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會救活他。”
“故人之子?”慕淺困惑的皺起眉頭“可南木頭明明說他自己是孤兒,無父無母,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他沒有撒謊,他的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誰。”
慕淺眉頭蹙地更厲害,還想繼續追問下去,卻被藥爾出聲打斷:“別問了,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麽好事。”
慕淺是識趣的人,話已至此,再問下去,反倒是她蠢笨逾矩。
點點頭,目光又移回來,安靜地看著南木頭安靜如畫的臉龐。靜默良久,緩緩問了一句:“什麽時候動身?”
“明天。”
慕淺沒有再問,窗外初夏蟬鳴有一聲沒一聲的啼著,屋內靜得連停息時末尾餘音都聽的清晰。
緘默良久,慕淺輕淡的聲音打破一室寂靜。
“你能出去麽?我想和他說說話。”聲音很輕,如同滿屋寂然之中浮出水麵的氣泡,破裂後再度歸於寂然。
藥爾站在慕淺身後不遠的距離,微微一點頭,轉身推門便要出去。臨在門口,又回看了一眼,隻覺得眼前一幕與自己腦海裏消弭不散的過往,竟是如此的相似。
推開門,外頭依舊是豔陽高照,風和日麗。自家寡言的徒弟坐在木輪椅上,一言不發的舀水澆灌籬笆前幾塊新開的藥圃。
一切安寧如畫。
安寧到藥爾不禁在心底長歎一聲:二十年啊!白駒過隙。若是君大哥和芸娘嫂子還在,也應當會羨慕這安寧的日子。
往事不可追,當務之急,就是救回南城,若是救不活,那等他百年之後,去了陰曹地府,哪裏有顏麵見他的君大哥。
南城可是這二人拚著命留下的希望,若是被自家徒弟這麽一劍斷送。他下不去手殺徒弟,殺自己倒可是綽綽有餘。若真到那個地步,怕隻怕就算是他自絕,也難抵消這份過錯。
藥爾站在門口正這樣想著,而那邊少年已經澆完水,推著木輪椅轉身回來,與藥爾投來的發呆的目光交接正著。
藥爾清咳一聲,轉瞬間眼神恢複清明,向著距自己幾步之遙自家徒弟問道:“腿感覺如何?”語氣放的自是十分和善,可惜對方壓根就不理會,自顧自低頭看著膝蓋。
忽然記起什麽來,藥爾倏忽間眉頭一皺。“為師忘了,你感覺不到痛。”頓了頓,又補充道“回為師一聲就這麽難麽?”
當初他為徒弟取名阿言,就是希望他能多說說話。如今可好,七年過去,話不僅沒變多,連原本尚算溫順的性子都變得狠厲起來。
阿言還是不回答,木著一張圓潤剔透的包子臉,向藥爾稍稍點頭示意,轉身推著輪子行到院後,留下藥爾一個人尷尬的站在院子裏。
“作孽喔,怎麽就收了這樣一個徒弟。”半餉,藥爾搖頭苦笑出聲。
而屋內,慕淺看著一動不動的南木頭,也一同一動不動伏在床邊。屋外藥爾的苦笑聲和漸漸聒噪的蟬鳴都入不了她的耳。
終於,要分開了麽?
她不止一次的設想過分離時的畫麵,最開始她打算的結局是殺掉南城,不管中間怎樣一波三折,最後的結局卻依了她的願——南城生死不知。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從下山以來,她的運氣,一個“背”字就足以囊括。隻是,為什麽偏偏在南木頭身上反而堅定不移的實現她一直以來的計劃。
老天爺,真喜歡戲弄人。
“呐,南木頭”慕淺眼角突然盛開出笑意來“聽著,我現在不想讓你死,所以你去藥王穀之後,要記得,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多難多痛,你都得活下去。”
“最開始遇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根木頭,又蠢又笨又難看,裏裏外外都是我最厭煩的一股子浩然正氣。我現在還是很煩你,總是讓我覺得自己陌生得都不像我自己,你這根木頭啊,真煩。“
慕淺看著南城青灰的臉上,微微冒出的青色胡茬,隻露了淺淺一點尖芽。慕淺忍者每一動而帶來痛意伸手去碰,皮膚很涼,胡茬很軟。
“南木頭,你胡子怎麽長的這麽慢。從你剃完到現在小半個月了,卻隻長出來這麽一丁點。以後,不準再剃。聽見沒有!頂著這麽妖孽的一張臉行走江湖,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許是覺的說得不過癮,慕淺憤憤的用手邊戳著南城的手臂,邊繼續絮絮著。
“你啊,以後待人處事留著三分防備,不要總是掏心掏肺地對人家好。也許對方隻是。。隻是像我這樣單純的在利用你。”
“南木頭,千萬,別死啊——”
最後一句話,漸出漸弱的消失在唇齒間,襯得窗外正午林葉裹挾的濃蔭中,一聲聲傳來的知了知了,鼓噪得越發擾人。像是在說著誰的一段心事。
知了,知了——何事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