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夢魘
慕淺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夢裏,不知是哪一處的山林,林道崎嶇,路旁古木參天,遮天蔽日。聞不見鳥鳴與風聲,踽踽獨行在一片寂靜無聲之中。
路很長,盤旋蜿蜒,怎麽也看不到盡頭。
她很累,想停下來,想合上眼,想安穩的睡上一覺。她也的確這麽做了。像扔棄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般,把自己隨意的扔在地上,闔眸便要沉沉睡去。
然後她聽見有人在喊她,一聲比一聲清越疏透。
“慕姑娘,慕姑娘。”
睜眼,懸在正上方的是南木頭那雙不帶半點世道風塵的鳳眸,溫柔再溫柔的望向她。如同往常,有些憨憨傻傻的舉起手,神色羞赧地撓撓頭,低低的喚她的名字。
慕淺愣了片刻,伸手摸摸南城的後背,入手處光滑平整,沒有傷痕。這一刻才恍然醒悟過來,這是夢啊,南木頭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可能好的這樣快。
盡管頭腦中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慕淺還是一邊用拇指在南城後心位置細細的畫著圈,一邊淡淡地問道:“你都好了?”
“好了,都好了!”南城的鳳眸裏笑意剔透“我們快些趕路,等到了武林盟,讓師傅他老人家為咱們主婚,你說好不好?”
不,不好。慕淺想這樣回答。
自己已經打定主意,等到自己的功力恢複,然後就此分道,各自揚鑣。她去找她的麒麟玉,殺她的小扶風。南木頭你就去你的武林盟,找你的師傅去。
這些都是她一早已經決定好的。
可是,這是夢,說什麽都沒關係的夢裏。
“嗯。”慕淺乖巧的點頭,看見南城如預料般的那樣,放大了笑容,一霎間,溫暖如春,眉目如畫。
“南木頭,你背我吧!”慕淺也一同眼角笑的如彎新月。
南城穩穩把慕淺背在背上,白皙如玉的臉上自耳根後漸漸漫起雲霞,如同第一次,她主動要求南城背起自己的那樣,紅透了臉頰。
一樣堅實寬闊的肩膀,不搖不晃,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慕淺收緊手臂,努力的把眉眼埋入南城的衣衫。
這是夢,說什麽都沒關係的夢。
“南木頭。”慕淺從背後靠在南城耳邊輕輕的喚著。
南城側著頭回應,臉頰和臉頰之間不過尺寸距離。
“嗯?”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騙你了,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是個很壞的。。”慕淺的嗓子忽然幹澀起來,明明從來都不覺的為難的幾個字在舌尖上,來回的滾動,遲遲說不出口。
許久不聞聲響,南城順口接下一句:“很壞的什麽?”
沒關係的,這隻是夢。慕淺安慰著自己。
“是個。。是個你們正道人所說的,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妖女。”
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慕淺滿耳都是咚咚的心跳聲。
南木頭會作何反應?會對她拔劍相向麽?
隨即,慕淺又是一聲自嘲,這隻是在夢裏啊,為什麽要如此緊張。
南城驀地停下來,把她從背上放下,麵對她站直身體。慕淺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手腳應該往哪一處放。
怯怯的抬眼去看南木頭,卻迎上了一雙好柔軟好溫潤的眼眸。
“沒關係慕姑娘,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麽,自當生死與共,榮辱與共。”南城的聲音緩緩落在耳邊,一字一句,比記憶中還要溫柔。
聞言,慕淺笑了,卻不是欣喜,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自嘲與哀愁。
這是夢,她知道。所以,與其說是南城的回答,不如說是自己潛意識的操縱。
這就是她所期待的,南城的回答麽?原來,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她希望南城的回答,是這樣。本應該隻是算計和利用,什麽時候生生地變了味道。
立在對麵的南城,在夢裏每一個細節都被還原的生動而真實,困惑不解的皺緊眉頭,小心的試探問道:“慕姑娘,你怎麽不說話,難道是我又說錯了什。。。”
“麽”字未落,南城出口卻變成痛苦的一聲悶哼,高大的身軀向著慕淺筆直地壓過來,慕淺伸手去扶,手落在後背上,觸及到的是冰冷的劍刃和濕漉漉的溫熱。大紅的血花開在背上,映紅慕淺的眼眸。
與之前一幕分毫不差。
嗬,真是好捉弄人的一個夢。
慕淺明明是這樣想著,明明清楚地知道這隻是個夢,雙手卻仍舊不可自抑,抖地一塌糊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嘹亮的響在耳邊,而南城的卻越來越微弱,任憑她怎樣安靜下來去聽,始終也聽不清。
南城的嘴角、臉上都是血,努力的探出手來,摸上她的臉,氣息微弱,用著像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在她耳邊低聲絮絮——
我們快些趕路,等到了武林盟,讓師傅他老人家為咱們主婚,你說好不好?
好不好?
“南木頭!!!”
慕淺撕心裂肺喊出口,然後夢就醒了。
大口大口喘著氣,入眼是一片青色的帳頂,身體似乎被一寸寸的碾過後重新組合而起,連呼吸時胸膛的起伏都疼的厲害。
忍者經脈骨骼間的疼痛,慕淺抬手摸上自己的眼角。
一片冰涼。
自己竟然,哭了?
“醒了?”
未等慕淺完全從夢裏走出來,就聽見床側傳來的聲音,不含一絲情緒,清冷無瀾。
慕淺根本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出聲的人,一定是那個麵癱少年。況且,慕淺現在也一點不想看到少年那張,好像上輩子欠了他八百吊子錢到這輩子依舊沒還一樣的包子臉。
不看他,慕淺淡淡的開口問道:“南城在哪兒?”
少年沒應聲。慕淺隻聽到一陣木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再抬眼,少年已經端著一碗黑糊糊的湯汁,坐著木輪椅,停在慕淺的床側。
“喝藥。”少年冷冷道。
“南城在哪兒?你不說我便不喝。”
少年微微皺起眉頭,依舊固執的重複“喝藥”。慕淺將脖子一扭,明顯是一副不合作的態度。若是身上但凡能有一點力氣,慕淺想著,自己拒絕的都會比這有骨氣。
沒有威懾力的結果就是少年直接伸手,像烙鐵一般狠狠的捏住慕淺兩腮,舉著碗一股腦的往下灌,湯藥嗆入鼻腔,難受的慕淺拚命用手去推少年的手臂。
隻可惜,傷後力量太弱,猶如蚍蜉撼大樹。
你等著,縱然此刻慕淺隻在無力充當案砧上的魚肉,但是滿心滿眼想著的都想著日後怎樣折磨回來。
慕淺人生準則之一:睚眥必報。
我的份,南木頭的份,不加倍叫你償還回來,我就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