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人
就在慕淺已經做好了大不了和對方來個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卻突然聽見少年說道:“是真的。”
被軟骨鞭狠狠勒過,少年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沙啞。
呃?這。。是個什麽狀況?
慕淺詫異地瞪大雙眼,少年竟然幫著她說話,難不成是她聽錯了?
由於實在太過震驚,慕淺手下的鞭子不自覺的慢下一拍,藥爾的“天羅”還未有收勢,順著這停頓而留下的空門處,擊中慕淺第一任督脈。
瞬間,內力如同脫韁野馬,狂躁的在慕淺體內遊走,暴風雨般摧殘著本就脆弱不堪的經脈,
隻覺的喉頭一甜,慕淺立刻伸手去捂嘴,黏膩的觸覺在指間蔓延開。
經脈間傳來的綿延不斷的痛感,迫使著她連站都站不穩,眼前一黑,景象天翻地覆的調轉過來,摔倒時吃了一嘴泥。
一天下來,一次咳血,一次噴血。這怎麽看,自己都是活不成了。
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嘴裏盡是血腥味和土腥氣。無力的伏在地上的慕淺,苦笑著牽起嘴角。隻是單單牽起嘴角,經脈都在隱隱作痛。
而對麵的藥爾似乎察覺出不對來,雙袖一甩,漫天的天羅安安分分的消失在袖間。
舉目看看院子,一片狼藉,除他之外的三個人,兩個不知生死地躺著,一個麵無表情地跪著。藥爾苦惱的一扶額,長歎一聲,率先走向自己的徒弟。
“阿言,感覺如何?”藥爾一邊切著脈,一邊抬眼問道。
少年仍保持著跪立在地的姿勢,即便是麵對藥爾也沒有過多的表情。聽見藥爾問他,搖搖頭,表示無礙。隨即轉頭,皺著八字眉去看趴在地上的滿臉血汙的慕淺。
“為什麽出手?”藥爾繼續問道,語氣溫和。這一回,少年幹脆沉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不做回應。
藥爾似乎是已經習慣自家徒弟這種無視的態度,安然自若地繼續手下的動作。
四處摸摸碰碰,藥爾放心的呼了一口氣。
雖然看起來倒是挺駭人,胸前、臉上濺的都是血,脖頸被勒出一道道發紫的紅印。不過尚好,隻是裂了兩條腿脛骨,問題不大。
確認了自家徒弟傷勢不重,藥爾起身撣了撣下擺,轉身走向距離較近的慕淺。
拉起慕淺軟綿綿垂在地上的右手,藥爾不發一言的默默地探脈,隻是稍稍撥按兩下,便蹙起眉頭。
這女娃,原本體內就存著毒,如此不要命地強行運用內力,體內經脈被毀傷的不輕,簡直可以稱得上一團糟。
不過嚴重歸嚴重,但眼下還沒有性命之憂。另外,這女娃使的內功心法,似乎是有點奇怪啊。。。
仔細看看女娃這眉眼,藥爾“咦”了一聲,這女娃,不就是之前在四方城遇見的那個。那躺在一旁的該不會是。。。
算了,先救人再說。
藥爾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細長頸的瓷瓶,彈開瓶塞,倒在掌心幾粒圓滾滾的褐色丹藥。強行掰開慕淺的嘴,塞了進去。
實際上,慕淺還保留著一定的意識。
自剛才起,慕淺就能聞見蹲在身旁的藥爾身上衝天的酒氣,模糊的視線裏能看見他腳下一雙新的出奇的草鞋。
真的好熟悉,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混混沌沌的這樣想著,慕淺隱約察覺出,藥爾從懷裏掏出什麽來,用力且粗暴地塞進了她的嘴裏。
慕淺條件反射般的想吐出來,努力的用舌尖去頂,隻可惜入口即化,瞬間唇齒間彌漫開一股清冽的藥香。
不不不,先不用管她,南木頭,先去看南木頭。
混混沌沌的腦子裏,慕淺隻剩下這一個想法,費力伸出手,一手去扯藥爾的衣裾,一手估摸著指出南城大概的位置。
還沒昏過去?
藥爾看著微弱扯動自己衣襟的這隻手,一挑眉,順著慕淺指出去另一隻手看去。不禁一笑,自己都成這樣,卻還掛記著別人,這哪是什麽“師兄”,分明就是情郎啊!
上回見,這女娃還是十足十的算計利用,怎麽再見,就死心塌地地對人家了?短短數月,如此變化,小子,真是好手段呐!
藥爾搖頭一聲輕笑逸出,這才轉身走向趴在一旁,不知生死的南城。
南城露出的一半臉上滿是血汙,藥爾粗粗看了一眼,並未太過注意南城的五官,憑著身形,和記憶當中的人一重疊,判斷著大致是那個大胡子無疑。
倒是一個有骨氣的好小子,隻可惜。。。
藥爾看一眼南城背上的劍,再看看插入的位置。眉頭鎖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
不用探脈,藥爾便知,這個人,他救不得。
劍入心脈,回天乏術。縱是有“回春手”的譽稱,也難施針。
這次自己這徒弟下手也太過狠厲了些。這小子可是他少數能入他青眼的江湖後輩,一身錚錚鐵骨不說,光是由內而外的這股子正氣,他就喜歡的緊。
如今卻被言小子這麽一劍,生生斷送。等那女娃子好了,不鬧個翻天才怪。
真是,言小子現在是越來越冷血無情,叫他好是為此頭疼。就算回頭來得重重罰他,想必他也不會有所悔改吧。
畢竟言小子根本感覺不出疼痛。再重的懲罰於他也不過是不痛不癢。
藥爾蹲下身來,伸手想探探南城的脈,若是可能,能吊幾日便再多吊幾日的命,也算不白白入他青眼一回。
隻不過,剛出手,順道仔細的打量了南城側躺在地上露出的那一半側臉後,如遭雷擊般頓在原地。
這眉眼,多麽熟悉。
如打開記憶的盒子,那些掩埋在塵灰下的少年舊事,鮮活如生,仿佛昨日才書寫而成,散著墨香,紛至遝來,遮天蔽日。
“好小子,武功不怎麽樣,罵起人來倒是樣子花花,跟著我如何。。。”
“你小子,能不能有點長進,能不能別看見姑娘就走不動道。。。”
“此去迎戰,切不可意氣用事,腦子放的靈活點,隨機應變,懂不懂。。。”
“別勸了,芸娘還在等著我。。。”
“平庸也罷,蠢笨也罷,我隻希望他,與世無爭。。。”
如出一轍的眉眼從腦海中一幕幕走過,豪情萬丈的,風發意氣的,沉默不言的,憔悴暗淡的,每一個表情似乎都在模糊的視線中,與眼前的這張臉,漸漸重合。
明明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回憶,年少載酒,跟著那個人,鮮衣怒馬,馳騁江湖。
明明已經是再不可能見到的人。
“君大哥。。。”藥爾不自禁喊出來,舌尖仿佛壓著千斤重的石頭,每一字,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才得以說得完全。
話語落入越來越困倦疲憊,即將一頭跌入昏睡中的慕淺耳裏,引得慕淺從黑暗的邊緣掙紮著探出一隻手。
君。。大哥?
是誰?
這是慕淺在陷入無垠的黑暗前,浮出腦海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