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烏龍
暖泉村位置偏僻,百八十年也不來個外人,誰家有什麽人,有幾畝地,有幾頭牛,任意找過來個人,閉上眼睛那麽掐指一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連誰家上數三代老祖宗的墳塋樹長得多高都能說的八九不離十。
昨天傍晚在村頭,慕淺和南城的驚鴻一現,對這個閉塞的村子來說,無異於平地驚雷。
於是今早上從村東頭到村西頭,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總角,口耳相傳,都知道村子裏來人了。
隻是關於具體詳情,卻大相徑庭。
“知道麽?昨天晚上村口來了兩個人,一個大胡子背著一個十七八的女娃子,衣服挺破,似乎還染上點血,求咱們幫忙,叫劉財旺領家裏去了。”第一個人向第二個人說。
“知道麽?昨天晚上村口來了兩個人,一個大胡子背著一個十七八的女娃子,渾身是血,讓劉財旺幫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然後叫劉財旺領家裏去了。”第二人對第三個人說。
“知道麽?昨天晚上村口來了兩個人,一個大胡子背著一個死了的女娃子,渾身是血,叫劉財旺幫著埋,現在人在老劉家了。”第三個人對第四個人說。
。。。
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到老村長耳朵裏的版本是這樣的:
昨晚村裏來個大胡子,殺人了。屍體是劉財旺幫著埋的。
老村長是一把火攻到心口,倒退兩步坐在炕上,想伸手喝口水壓壓驚,抖得和篩糠的手怎麽也端不住碗口,收回手來回捋著下頜長至前襟的花白胡子,一用力,拽下來好幾縷。
思索良久,老村長召集全村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抄上鎬頭釘耙,氣勢洶洶的向著老劉家進發。
劉家的兩個兒子也聽說了,一路大喊著“不好了”一路往自家爹娘家裏衝。
剛跨進門口,卻看見傳聞裏的主角們正安安穩穩,你說我笑的就著新拌的婆婆丁鹹菜,優哉遊哉喝著香噴噴的小米粥。
“冒冒失失的,火是燒屁股了?”劉嫂子一手拿著飯勺,衝著兩個兒子笑罵。
兩個兒子擠眉弄眼的對視一眼,轉頭,異口同聲的高喊:“娘,給我也盛一碗。”
於是,等著老村長稍後帶著一群小夥子衝進院裏的時候,發現老劉家四口人吃的水飽飯足地和同樣水飽飯足的南城和慕淺風聲水起的交談著。
老村長打量著,大胡子麵目醇厚,不像是行惡之人。
更重要的是,那個應該已經“入土為安”的女娃子,臉色白倒是白了點,可這距離斷氣還有十萬八千裏遠。
最後,老村長率領著一堆抄著家夥事兒的小夥子抱歉的一鞠躬,像霜打的茄子傴僂著背脊,蔫蔫的原路返回。
留著劉家兩兄弟抱著肚子笑的直打滾,和一臉不明就裏的南城和劉家夫婦麵麵相覷的留在原地淩亂。
至於慕淺,看著來人的氣勢,手中的物件,老村長的反應和劉家兄弟的大笑,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
無非是添油加醋,以訛傳訛。
如今眼見為實,駭人的傳聞如過眼浮雲散過。心頭好奇到發癢的村人,借著各種名頭,比如缺米、磨鐮刀、借醬油、找鵝子鴨子小兒子,絡繹不絕地向劉家院子裏湧,然後一邊同劉嫂子漫不經心的談話,一邊抻長了脖子往屋裏瞧。
最後在走的時候“突然想起”,米也不缺,鐮刀也早就磨好,今晚吃醋不吃醬油,鵝子鴨子小兒子都好好地待在院子裏。
劉家今天這一天下來,門庭若市,院門前都能蹭出個坑來。
南城是渾身的不自在,被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感覺起來有點像街頭被拴起來圍觀的猴。
慕淺則是中午又發了一次寒氣,現下正有氣無力的倚著枕頭,閉眼休息。
窗外嘈嘈雜雜,閉眼後,慕淺聽的更加清晰,甚至能從一堆尖銳高亢快速飛過的女聲當中辨認出那麽一兩句話。
“。。二十,不像不像。。。”
“。。。得病,好像是什麽寒症。。白白嫩嫩的,好看著哩。。。糟蹋了。。。”
“。。。論長相,配不上那姑娘。。。”
嘴角翹起,慕淺闔著的眼眸也眯成一個弧度。
“在笑什麽?”溫和疏透,清朗如玉的聲音傳入耳邊。
睜開眼,見到剛剛劈柴回來的南城正用布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下晶瑩可見。
“沒。”慕淺眼角笑的彎彎的。
南城看著慕淺愉悅的目光,鳳眸一同跟著微微的彎起,熟練自然的在慕淺身後墊了一個枕頭,慕淺從善如流的起身又倚下,挪挪身子,確實感覺比剛才舒服多了。
睡得好,休息得當,如今即便是寒氣剛剛發作後,慕淺也比在林子中清醒時還有力氣。
一有了力氣,就有心情胡思亂想。
慕淺看著南城草木旺盛的胡須,心裏有隻小爪子,在撓啊撓,恨不得一下子就吃過晚飯,能立刻看見南城剃了胡子的樣子。
總有一種得償所願,難以抑製的興奮啊!
想著想著,慕淺看向南城的眼神都泛著綠幽幽的光。
盯得南木頭直感覺沿背脊湧上一陣陣惡寒。撓撓頭,看看窗外,明明是驕陽似火,怎麽突然有點冷呢?
終於心心念念的晚上曆經百轉千回熬來,慕小妞興奮的連晚飯都多吃了一大碗。
可惜,所謂事常與人違。希望捧的越高,摔碎時就越加難過。
劉嫂子連誰水燒熱了,親親熱熱的叫過南城,剃刀剛剛被劉財旺握在手裏。
隻聽見院門口一聲撕心裂肺,大喊的“娘”傳進屋裏,驚的劉財旺手裏的刀都沒握住。
慕淺眼睛裏幾乎都能噴出火來,臉頰氣的鼓起來,像隻嘴裏塞滿的堅果的小倉鼠。
誰啊?!這個時候的打斷姑奶奶的好事兒!是不要命?
隱忍著怒氣,慕淺跟隨眾人一同出門看去。
隻見院門口站著一個女人,肚子高高的隆起,足見有七八個月的身孕,赤著一隻腳站在地上。發髻淩亂,衣衫也皺成一團,滿臉淚痕,右臉上高高的腫起,留有一個清晰的掌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費力的睜著。
劉家夫婦大驚失色,心疼著跑出門口往院裏迎。
劉嫂子捧著女人的臉,皺著眉直喊著“造孽。”劉財旺則是把衣服脫下來,裹住了女人赤著的那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