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耳邊就響起從窗外傳來的陣陣海浪聲。
許枝鶴昨晚實在累得半死,死死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想動。
一直挨到肚子咕咕叫,才費勁的從床上撐起來,竟然十一點了。臥室的落地窗簾被海風吹起了一個角,今天是陰天,沒有刺眼的陽光,難怪她睡了這麽久還不知時日。
床的另一邊是空的。
許枝鶴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的一件件換上,看見正在廚房裏麵忙碌的江珩。
許枝鶴看著他的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客廳地上還擺著他送來那一車購物袋,他疼她,是真的疼到骨頭裏,但是醋勁和獨占欲也是真的強。
這讓許枝鶴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人眷養的寵物。
許枝鶴毫不懷疑,就算自己要喝他的血,他都能供著她,但前提是,她絕不能背叛。這次傅寒聲的事,他是給了她足夠的信任,不聲不響替她解決了,但是如果還有下次,下下次,江珩能真的找條鏈子把她拴在家裏。
不能一直站在樓梯上。
許枝鶴再次抬步,江珩聽到了她的腳步聲。
回過頭,打量著她的臉:“醒了?”
“嗯,”許枝鶴走過去問,“在做什麽?”
他側開半身,露出灶台上正煮著的砂鍋
“把昨天吃剩的海鮮和白粥一起煮了,做海鮮粥。”
許枝鶴眨眨眼,讚歎他的創意。
她累得腰酸背疼,也沒有去買菜的意思,洗漱完後,兩個人就對坐在餐桌前,一人抱著一碗滾粥,吃得熱乎乎的。
許枝鶴主動承擔了洗碗的工作,忙活完就看見江珩站在客廳那一堆購物袋中間,單手插兜,不知在想什麽。
許枝鶴解下圍裙,擦幹淨手。
江珩忽然喊她:“枝枝。”
“嗯?”她隨意的應了聲。
“收拾一下。”
江珩身體半側,眉頭也半皺,示意著滿地的購物袋,玄關入口幾乎被堵得嚴嚴實實,根本沒地兒下腳。
許枝鶴這才想起來,用腳尖踢了踢最近的一隻購物袋:“這也太多了,我一年能過來住幾天,你買這麽多。”
言下之意,對他金屋藏嬌的打算並不配合。
江珩深深看她一眼,語氣從最初的溫和變得冷而寡淡:“先放著,以後總能用著。”
許枝鶴動作稍頓,抬頭盯了他幾秒,忽的一笑:“那倒是,我可以一天一件,換著不重樣的穿。”
說完,她還饒有興致的拆開一條披肩,邊打量邊思索,說:“這條披肩也太厚了,什麽時候去南極倒是可以帶著,給企鵝披上。”
多年的好涵養讓江珩已經忘記白眼,催促著她說:“不想收拾就趕緊去換衣服,下午陪你一塊去別墅,監督你工作。”
話是這麽說,但許枝鶴哪裏會讓他背著手光看,早早已經為他準備好一套“適合”他的碎花圍裙和頭巾。
到了別墅裏,許枝鶴熟練的調好油漆,就把一隻刷子遞給江珩。
他皺眉,“不”字已經咬到唇邊,卻聽許枝鶴揶揄道:“我昨晚累成那樣,今天都沒偷懶歇工,江總不會這麽快就老得連這點體力活都做不了了?”
江珩皺了皺眉,薄唇緊抿著,接過刷子。
當他捋起袖口,準備開幹的時候,許枝鶴又喊道:“等等——”
她不失時機的上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碎花圍裙往他身上比了比:“穿上這個,別把衣服弄髒了。”
江珩一臉嫌棄,果斷的拒絕:“不穿。”
許枝鶴也板起臉:“衣服弄髒了我不幫你洗。”
“弄髒了就扔掉。”
“你帶來的換洗衣服已經都被我扔掉了。”
“……”
四目相對,江總妥協了。
指著她身上那件紅白格的:“那我也不穿碎花的,把你身上那件脫給我。”
許枝鶴低頭看了眼,欣然照做:“原來你喜歡紅格子的,早說啊。”
江珩額上青筋跳了跳,懶得與她計較。
替他係好圍裙,又踮起腳,幫他戴上頭巾,彼此“武裝”妥當,許枝鶴心情愉悅的哼起小調:“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
男人攥著刷子的手一顫:“太難聽了,換一首。”
“不會,就會這首。”
“那就別唱了。”
“要不你來一首?”
“……不會。”
“那還是我唱吧……有一個,小蜜蜂,飛到西又飛到東……”
“……”
辛苦了一下午,牆麵油漆已經基本完工。
江珩扔下刷子,要解開頭巾的時候,許枝鶴忽然打斷:“別動,我來。”
男人愣了一下,配合的半蹲下身子,很樂意享受她的服侍。
然而許枝鶴早已暗藏“玄機”,在指尖沾了點藍色油漆,趁著幫他解開頭巾的時候,手指驀的一掃,就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濃墨重彩。
江珩本能的一怔,已經意識到這丫頭絕沒好事。
伸出拇指在臉上拭了拭,沾到點油漆印子,已知道她幹的什麽好事。
許枝鶴得手後,歡快的向後跳出幾米遠,以防他報複,還得瑟的衝他扮鬼臉:“叫你昨天坑我,今天也讓你掛彩出去走一圈!”
江珩隻是習慣性的皺眉,手背在臉上擦了幾遍以後,發現擦不掉便也作罷了。
他捋起手肘的袖子,向她走來。
許枝鶴下意識往後退,突然被他拎住了肩拽回來,她已經做出要跟他幹一仗的架勢,卻聽他低沉的嗓音含著笑傳來:“再往後退就是台階了。”
許枝鶴訕訕的回頭瞥了一眼,在她腳後跟還真是花園的台階。
別墅的門窗都開著,正對著一片昏暗的大海,波浪的聲音像一場疾雨,唰唰輕響著。
“回去吧,天要黑了。”
出乎意料的,他的聲音非常平靜,沒有絲毫被戲弄的憤怒。
許枝鶴抬起眼睛來看他。
而他隻是看著她身後的海麵。
從前念書的時候,她戲弄他,他也是這樣,不喜不怒,仿佛沒有感情似的。
一開始她以為江珩是不屑,現在相處久了她才明白,這是這個男人對她額外的縱容。
他成熟睿智,讓許枝鶴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就像一個調皮不懂事的孩子,他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和惡作劇,那樣平靜雲淡風輕,讓那些得逞的喜悅也煙消雲散,反而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幼稚無聊。
回去的路上,海浪退去,漸漸露出細白的沙灘。
遠處的紅日散去最後一絲熱力,天和海漸漸連成一片,灰藍色的看不清楚。
許枝鶴偶然在沙子裏看到貝殼,撿起來放在耳邊晃了晃,隱約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她興奮的脫下鞋子,遞給江珩,要到被海浪衝刷過的地方撿更多的貝殼。
江珩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天要黑了,明天再來撿吧。”
掃興。
許枝鶴嘟著嘴,不聽,拎著鞋子自己跑了進去,腳底接觸到涼爽的海水和細軟的沙子,歡快的在淺灘上蹦來蹦去。
隻是好景不長,突然,她“啊”的叫了一聲,就在海灘上蹲下了身。
江珩臉色一變,顧不得脫鞋,就直接踩著水跑了過去。
“怎麽了?”
許枝鶴蹲在地上,一手捂著腳底,根本不敢抬頭看江珩:“我腳底好像紮到石子了……”
江珩掰開她的手,果然見有紅色的血絲順著腳底板蔓延。
“先起來,海水髒,浸泡在裏麵會發炎的。”
許枝鶴點點頭,受傷的腳一落地就疼的嘶嘶直抽冷氣。
江珩已經卷起褲腿,走到她麵前蹲下。
“上來吧。”
許枝鶴癡癡看著他的後背:“你要背我?”
江珩扭頭看了她一眼,投過來一個看白癡的眼神:“那你打算單腳跳回去?”
許枝鶴趕忙笨手笨腳的爬到他肩上。
海浪還是一聲迭一聲的壓上來,在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個一個深淺不一的腳印,清晰的烙在濕沙裏,然後一波海浪襲來,將腳印漸漸衝淡……
許枝鶴摟著他的脖子,手裏還掛著兩隻鞋子,被他搖晃的像個小孩子,漸漸忘了腳上的疼痛,下巴一磕一磕的快要睡著了。
忘了這一路走了多長時間。
似乎隻是一眨眼,當她睜開眼,就到酒店門前了。
又似乎一輩子那麽長,因為海浪已經永遠記下了他們走過的腳印。
……
回到酒店,江珩就去找前台借了醫藥箱,要給許枝鶴擦酒精消毒。
酒精棉球接觸到創口的刺激,可想而知。
許枝鶴一張臉都擰成了一團,江珩拿著棉簽一碰,她就猛的往後一抽,最後沒辦法,江珩隻好死死攥住她的腳踝,不讓她往後躲。
許枝鶴疼的眼淚花直飆,大聲控訴:“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下這麽重的手。”
可他還是一本正經的教育她:“要是不消毒幹淨,發炎了你想變跛子嗎?”
有沒有那麽嚴重……
許枝鶴小聲嘀咕著,不敢當他的麵再說。因為知道他也是為她好。
因為許枝鶴的腳不能落地,於是晚飯又變成了江珩下廚。
當他再次端著一碗自製海鮮粥到床邊時,許枝鶴已經無力吐槽。
“乖,張嘴。”
閉著眼,任他伺候。喝粥喝得實在沒味兒,要是再不能趁機奴役一下這男人,許枝鶴覺得此生實在了無生趣了。
吃完飯,江珩去廚房刷碗,許枝鶴剛想下地去拿一下平板過來玩,立刻被他一個眼神製止:“腳傷沒愈合前不許下地!”
他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正經了。
一板一眼的。
唯一不正經的時候,就是在床上吧。
許枝鶴腳傷這段時間,雖然飽受身體上和心靈上的摧殘,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體力得到了長足的進步?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男人才終於偃旗息鼓,睡前還憐惜的撫著她汗濕的額發,低聲讚許道:“今天不錯,沒有半途就睡著。”
許枝鶴聽了直想翻白眼,就他那凶狠勁兒,每天都跟餓了幾個月的惡狼似的,她能睡著麽?
況且這幾天白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她腳上有傷,不能下地,全在床上躺著,晚上當然不困了。
倒是江珩,買菜做飯的活他全包了,晚上還這麽精力充沛。
許枝鶴的腳傷漸漸恢複,別墅的裝修也進入了最後保潔階段,兩人每天過去監督,許枝鶴順便照料院子裏她灑下的薰衣草種子。
江珩不知從哪借了輛自行車,天氣晴好的時候,會載著她到鎮上的家居廣場,把看上的家具一件件搬回來,在海邊待了一個多月,日子看似清閑,每天卻都有不同的任務,屬於他們的DreamHouse一點點被充實,江珩說,等家具電器都置辦好,再散散氣味,就能搬進去了。
到時候,也差不多該到六月了,不知道這一庭院的薰衣草會不會開花。
等江濡和江沫學會走路了,可以一家四口一塊過來度假。
許枝鶴滿心雀躍的期待著那一天。
日子過得太安逸,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發生了。
孟芝打來電話,說江逢年住院了。
電話是許枝鶴接的,江珩正在廚房忙活,問她魷魚是白灼好還是紅燒好。
許枝鶴握著手機,隻覺得心髒狠狠一墜,半晌不知道怎麽對他開口,隻好把手機遞給他:“媽打來的。”
江珩從她神色已經看出什麽,接過來聽了一會兒,便指了指樓上:“去收拾行李。”
許枝鶴猛的反應過來,對,得趕快收拾行李,準備回南城了。
難得他這時還能這麽冷靜。
掛完電話,他直接去廚房關了火,也沒心思做菜了,直接上樓找她。
許枝鶴打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件從裏麵拿出來的時候,手指不自禁的微微抖著。
江珩見了,腳步很輕的走到她身後,拿過她手裏的衣服,疊了疊塞進箱子裏。
“老毛病了,前兩年在M國還做了心髒搭橋,沒想到會複發。”他語氣平淡,手上的動作不停,一件件的疊著手裏的衣服。
許枝鶴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這種時候反而要他來安慰自己。
他應該是最難受最壓抑的那個吧。
許枝鶴在他身邊坐下,握起他的手:“媽有說是怎麽複發的嗎?”
江珩搖搖頭,淡淡的:“媽說那天上午,爸看起來精神還挺好,在院子裏悠著兩個小家夥玩,她就走開進屋一會兒,出來就看見爸倒在地上。”
“……”許枝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父母年紀大了,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就像許聞舟,前一秒還精神矍鑠的罵她,下一秒就腦溢血進了醫院,甚至手術成功都沒能撐一個月。
江家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她隻能祈禱吉人自有天相。
半晌,許枝鶴突然從他手裏拿走疊了一半的衣服。
江珩抬眸看了她一眼,許枝鶴抿抿唇:“還收什麽,反正下回還要來。”
直接拖著他的手下樓了,邊走邊說:“現在醫學那麽發達,一定會沒事的,上次我爸腦溢血你不是還幫我聯絡什麽專家了嗎?再找他問問,我們先回去,對了,爸在哪家醫院?”
江珩被她連拖帶拽著出了酒店,離開時,她還篤定的回頭對他保證:“你放心,爸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他輕輕點頭應了下。
江珩本來打算和來時一樣開車回去,許枝鶴怕他心神不寧路上不安全,強行改坐了高鐵。
反正現在城際高鐵效率極快,從酒店租了輛車送兩人到高鐵站,付了錢,許枝鶴主動問他要了證件,去售票窗口買票。
江珩被她按在座椅裏等她,輕易的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很清醒。”
許枝鶴聽話的點點頭,一路上卻都握著他的手不鬆。
白天高鐵班次很多,上了車,許枝鶴又給裴然發了條微信,把江爸爸的事一說。
裴然倒是給她發了幾個國內首屈一指的心外科專家名片,隻不過這些專家不是出國做講座了,就是在首都之類的大城市。
江珩看著她瞎忙活,也不阻止,等她歇下來,才告訴她:“早上我爸一昏倒,我媽就打電話給兩年前幫我爸做搭橋手術的醫生了,對方坐專機飛過來的,可能比咱倆到的還早。”
“……”許枝鶴,“那你不早說?”
江珩反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看你為我著急的樣子,還挺感動的。”
許枝鶴白了他一眼:“我是擔心咱爸!”
話是這麽說,高鐵一抵達南城,兩人還是飛速乘車趕往私人醫院,隔著ICU,看到昏迷不醒的江逢年,許枝鶴的心髒還是再一次的攫緊了。
平常那麽樂觀的孟芝,此刻也是以淚洗麵,許枝鶴上前抱住婆婆,孟芝隻叫了一聲“枝枝……”,後麵的話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那邊幾位專家在和江珩商討這方案。
心髒搭橋手術本來不是多大難題,隻不過江逢年兩年前才做過一次,不到兩年時間就複發,加上年齡也大了,再次手術風險肯定是有的,而且對老人的身體技能負擔也很大。
江珩聽完之後,神情冷若冰霜:“盡最大努力,把風險化到最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醫生也不是挽救生死的神仙。
許枝鶴在旁聽著,都能感受到他說出這句話時內心的無力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