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見過真心
李慕南聽著,一動不動。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傅譚氏格外破例的多說許多。
說是從來無情,天生固執,可看著李慕南此刻被抽紅還依然是舉著不曾鬆動的手,難免還是想到當年的那個書讀不好就被她責罰的那個少年。
自己教養大的少年,如今跪在這裏求自己再給一個機會,一個讓傅靜之跟他複合的機會。
李慕南分明是清楚,傅譚氏說話比任何人都來得有用。
傅譚氏不答應,這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傅譚氏答應,就算傅靜之不肯,也都還有希望。
傅譚氏徐徐說:“你也要慢慢習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與你走得近的都是跟你有利益糾葛,真心才是最稀罕的物件。你遇不到也別強求,哪有那麽多人當真遇到?”
李慕南仰頭看向傅譚氏,卻是說:“我遇到過,我真的遇到過。”
那一年的傅靜之,一定是真的愛他的。
愛的什麽都肯付出,愛的命都不要,愛的已經是卑微。
可那一年他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去法蘭西留學好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把他過去的人生全都顛覆掉。
從前他知道家裏小富,也知道世界很大,在江城的時光學習許多知識,覺得自己麵對很多誘惑不會心動,一生如同自己所學的書本上那些名士一樣堅守操守,為家為國,度此一生。
這是他當時真正的一生所求。
去往法蘭西的時候,心裏想的的確是報效國家,想的是一生抱負。
可是在法蘭西他見到許多金錢富貴,看見明明是國破家亡的時候依然有許多人在異國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一切跟他從前在書上的認知全不一樣。
白如薇那樣精致的小姐,優雅的喝著下午茶說著英文,跟許多人談笑,同學之中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並不少見。
白如薇竟然對他有好感,十分積極主動,更是動用自己父親的能力提攜他。
一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表妹傅靜之,另一邊是見識廣闊家境富庶又能在仕途上給他無限支持的白部長之女白如薇。
很多東西並不難選,全都在一念之間。
白如薇熱情,他躲開,白如薇積極,他避而不見。
可是那天白如薇借口宴會抓著機會灌醉他的時候,他是木然的。
說是醉了,心裏卻異常清醒,那種青春的萌動,與生俱來的本能之下,是他那顆已經順水推舟明白自己如何選擇的心。
好像不主動,就不會顯得自己背信棄義。
好像不主動,自己的良心就好過一點。
好像把一切歸罪於喝醉,就沒那麽難以接受。
那一夜的李慕南,把所有自己從小到大學習的操守全都顛覆,把那個充滿理想幹幹淨淨的李慕南徹底拋棄。
走上這一條路的一開始,還會心生忐忑,可是自己母親傅孟瑤十分高興,白如薇又懷孕,一切順理成章,隻有傅靜之一個人堅決不從。
李慕南那時候根本不敢去見傅靜之,被傅靜之堵過一次,他匆匆逃離,可是傅靜之那樣絕望的眼神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記憶裏。
她不解,也不相信,她想要一個解釋,他給不起。
他更是躲著傅靜之,因為他連她的眼神他都受不起。
等到白如薇打掉了孩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跟他說是因為傅靜之不肯鬆口給個名份,他的感覺竟然是如釋重負。
好像少一個孩子,一切就沒有那麽讓他覺得虧欠。
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絕不辜負……
這樣的話語常常出現在他的夢裏,午夜夢中驚醒,都會嚇的他一身冷汗,看一眼枕邊的人,心裏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窟窿,吞噬著一切。
可是到了白日,白父一句話就輕鬆的把他送到想去的部門,連自己的上司都對自己點頭哈腰,過去一起留學瞧不上自己的同學也都對他客客氣氣……
心裏那個窟窿就被填上了,填的滿滿當當。
他跟自己說,世上從來都有取舍,他也不是對不起傅靜之,隻是周遭都變了,時代都變了,當年的那個自己真心真意,哪裏能算是對不起呢?
人都是會變的,在那一刹那自己說的都是實話,那一年如果就這樣死了,他也的確是心裏全是傅靜之,隻是造化弄人。
人隻要活著就都會變,既然都是會變,記得那一刻就好,別要什麽永恒,沒有永恒這樣東西。
那一年他想了許多事,把自己都說服,讓自己相信本來就是這麽一回事,本來這世界就是這樣。
一點點的說服自己,自己不是什麽負心漢,不是什麽陳世美,隻是變了,他也沒有傷害,他心裏的人還是傅靜之,隻是周遭的一切都讓他低頭。
他隻是對世俗屈服,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他有許多抱負,他要改變這個世界,他需要一步步的往前走,傅靜之無法幫他。
所有站在高處的人都有他的無可奈何,也都有他的辜負,而他的辜負日後都會補償傅靜之,百倍千倍,他一定會。
隻是上一世,到了生命最後的那一天,到了傅靜之那樣恨他親手殺了他的那一天,他也沒能等到能給傅靜之補償的那一天。
他的確是有了權勢,也的確是步步高升,可是鬱鬱不得誌,沒有人真的看中他的才能,他是大帥的兒子,可大帥死後上官睿占據了整個南方,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後來因為戰亂雍城不在上官睿的掌握之中,他倒是因為在留洋派中的名聲得到了一些職位,可也都是名義上不差,實際上沒有任何權力的職位。
他開始覺的一生鬱鬱不得誌,這一生,他拋棄傅靜之,卻沒有得到他想得到的,也沒有等到能給傅靜之補償的那一天。
反而真的是越來越成了白如薇的玩物。
他越是過的不如意,就越是要聽白如薇的,白家越是顯赫,他也越是要聽白如薇的。
久了,都已經忘了自己曾經那些抱負,忘了自己放棄傅靜之的時候所想的一切追求。
世上的事情,總是不如人願。
無論是感情還是人生。
他始終記得的是那一年,他要娶白如薇當平妻,傅靜之來堵他,傅靜之眼底那種光亮。
始終記得他逃離之後,傅靜之站在原地,她的背影那樣單薄,她也才十七歲,她不能理解人為何會這樣善變,可她不願意低頭,於是站在那裏,脊背很直。
好像一朵突兀的荷花一樣,那樣靜靜的立著在夕陽裏麵。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如同小時候一樣的傅靜之了。
最後一次。
因為再見的時候,傅靜之就已經一層層的磨去了驕傲的棱角,變得沉靜內斂,什麽都收在心裏,一點一點做自己的事。
他聽人說是自己母親傅孟瑤為了擺脫傅靜之,格外的苛刻刁難她。
一個那樣什麽都敢的傅靜之,變成了一個眼睛裏總是有許多思緒的傅靜之。
可她不離開。
她始終都沒有離開。
她在李家做生意,操持一切。
十年時間,整整十年,外麵世界沉浮,傅靜之絲毫都沒變。
她始終都是李太太,沒有跟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他特意找人盯著過,就算出入的都是喝酒談生意的舞會場合,可她一直都沒有跟別的任何男人有過糾葛。
人的愧疚是很詭異的東西,它一直都在,可是久了習慣了,好像這個愧疚就可以一直當作不存在,和諧的跟良心一起共處。
……
李慕南見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