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從何開始
他的手攔不住了她。
她認認真真的寫。
她終於是寫完了“靜”字,“之”字好寫,隻要一點,一折,一撇幾句結束。
她攥著筆,就差最後一點筆畫,就差最後那一撇。
上官睿卻忽然一把揉了紙張,把一團紙直接全都揉了。
他沒有把紙砸在她的臉上,也沒撕了,隻是捏在手心裏,用力的攥緊。
傅靜之是坐在床上,正好是能看到他的手臂緊繃。
胳膊上的青色的血管脈絡都清晰可見。
他的手捏的很緊,把一張離婚書全都攥在手裏。
傅靜之看著他的手,可笑的是就連這種時候,她都能嗅到他身上飄散過來的那一點脂粉香氣。
尋常良家都不會用的濃香。
傅靜之沒有什麽可以相信的了,覺得從頭至尾都沒什麽是真的。
全都是虛幻,構建在一場又一場的妄想裏麵的虛幻。
傅靜之看著上官睿的手,緩慢的開口:“上官睿,你撕了一張,我還能再寫另一張,撕了也沒有用。”
上官睿說:“你寫,我就再撕,你寫一張我撕一張,你寫兩張我就撕兩張。”
傅靜之說:“你撕掉一百張一千張也沒有用,上官睿,我不愛你了,什麽都沒有用。”
上官睿麵上不知道是什麽表情,竟然是有些笑出來,他的笑讓他的聲音有種扭曲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喜還是怒,是愛還是恨。
他說:“傅靜之,難道你還愛過我麽?”
傅靜之覺得恐怕是沒有。
她這些日子看了很多書,看了許多浮雲業障,看上麵說人世間的苦楚全都是愛恨這些無謂的東西。
也看說連命都可以不要,全心為對方考慮,一顆心裏都是對方。
她沒有過,她從沒有過,她希望他好,全是因為覺得虧欠。
隻是那時候一時瘋了,一時真是覺得溫暖。
“沒有,我試著愛過,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我做不到。”傅靜之原原本本的答他的話,聲音帶著一些冰冷。
她看著上官睿的手臂微微的顫動,那是一種不可抑製的顫動。
“他們都說我暴戾,說你溫柔,他們根本都不知道,你總是比我更狠,狠的多,狠的根本什麽都不在乎。”上官睿聲音陰沉的每個字都咬的極重。
傅靜之抬頭起來看他,把他英俊的臉龐都看在眼裏。
這樣一張臉孔,五官深邃的臉孔,被許多人追逐著被許多人愛慕的臉孔。
他們兩個互相看著對方,曾經也有過很好的時候,好起來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可是現在看著對方眸子裏是那樣的陌生。
她深深看他:“當年二少教我,要潛藏蟄伏,然後一擊必中,靜之學的不好,藏是藏了,可做不到二少那樣脫身的時候那樣幹淨利落,弄的你我如今這麽多牽扯,難為二少。”
上官睿覺得她的眼睛像是刀子,她的目光像是刀子,剜在他的身上心上。
他不懂為什麽她可以這樣直接的看他,可以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她說她不愛了,試過愛他,可是失敗了,她說她一直是潛藏蟄伏,還是跟他學的。
可哪裏一樣了?
他同劉宛珍在一起,半點心思也沒花過,他隻是答應娶她,在一個盛大的場合跟她求婚,可是心裏絲毫沒有過動容,一丁點也沒有。
所以才能在槍殺劉宛珍的時候那樣的平靜。
他手中血腥無數,死一個劉宛珍跟死一個戰場上其他的人沒有區別,他不在乎,不介意,也從未試著要去愛上,因為知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妥協,所有的遷就全都給了傅靜之,可是什麽都換不來。
上官睿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說的聲音都帶著輕顫:“傅靜之,你真是我的劫數。”
就是劫數,命中注定的折磨,逃不開躲不掉始終糾纏在一處的劫數。
傅靜之眼底暗淡,眼睛微垂下去:“如果可以選,我不會再在火車上遇到你,不會再去你的車廂,你我就在雍城裏,你娶你的劉宛珍,我嫁我的李慕南,你我不用認識,不用聯係,日後我見到你,叫你一句二少,就這樣別過就好。”
如同上一世,兩個人都各自在雍城,各自有各自的軌跡。
雍城就這麽大點,也許在某個街角,也許在某個宴會,曾經就這樣錯身而過過。
彼此認識的人裏麵也難免會有一點交集。
傅靜之認識李慕南的妹妹李思芙,李思芙和劉宛珍、鄭振鐸是同學,劉宛珍是上官睿的未婚妻,鄭振鐸是上官睿出生入死的兄弟。
上一世就是差了一點點機緣。
上一世在火車上,她沒有要下車,她原地坐著憧憬著未來,不知道這輛車上還有一個能改變她命運的人。
不知道兩個人如果遇到會有這麽多牽扯。
上官睿聲音陡然發了狠:“就這樣別過?怎麽別過?再見麵叫我一聲二少,我叫你什麽?我孩子的母親?傅靜之,沒得選!從來都沒得選!如果有得選,根本也不是從火車上開始。”
是從他被葉千蓉拋下,自己一個人流離失所,混在一群流民之中南下,一路沒有方向,饑腸轆轆,在去往富庶的寧城和偏偏的小城江城之間,他選了江城看看情形。
他汙頭垢麵,隨便坐在路邊的高牆樹蔭底下,眼底沒有希冀,隻是木然的坐著,看不到明天,也不知道未來。
是她出現在他的麵前,是她如同海棠一樣明媚的笑臉一下子點亮了他的世界。
明明是她,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出現。
一開始的相遇永遠印刻在心裏,現在卻是這樣互相看著對方,恨的咬牙切齒。
傅靜之問他:“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二少聽宛城那些婦人說的天下奇事裏麵有人竟然不顧名節私奔,還是從……李慕南是大帥的私生子,而我是李慕南的表妹,更是妻子。”
這已經是她能想得到的全部了。
她過去知道的這些事裏麵,她是被這樣知曉的。
上官睿眼底破滅,聲音決絕:“從江城。”
傅靜之等著上官睿說。
可上官睿不願意。
上官睿不知道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說了她是不是就會有一點憐憫,同情之下跟他又再繼續交往一段。
怕是不會,她不會因為童年時候一個玩伴小魚兒就對他有多少改觀。
他也不需要,他要的是傅靜之她這個人,他要的是她愛他,哪怕隻是一點點。
傅靜之於是看他,追問:“你什麽時候到過江城?”
她記憶裏麵江城雖然跟雍城並不算遠,可是背山麵水,水上又水流太急,沒有貨運,從來都不是什麽富庶的地方,隻有風景秀麗而已。
她不記得江城有什麽大人物來過。
大帥更是從沒有踏足過江城。
江城並不大,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還跟上官睿有過一點交集。
上官睿不說話。
傅靜之大聲,幾乎是暴躁的:“江城什麽時候!你說啊!”
上官睿手心裏捏的紙張都捏的手酸,牙關緊咬,正要說話,外麵忽然傳來腳步聲。
小田哼著歌一路輕快的從外麵進來,聲音由遠及近,到門口也就是一瞬的事情。
小田根本不知道這些事,隻覺得這兩個人和好,還甜甜蜜蜜的要他去買糖葫蘆,於是在外麵還格外咳嗽了兩聲,大聲:“我買糖葫蘆回來了,傅小姐我進來了啊!”
房間裏的氣氛沉悶。
小田跳進病房裏,隻覺得這兩個人是在說話,反正傅小姐一貫都是沉默的,看上官睿站在床邊,以為兩個人就是尋常聊天,於是拿了糖葫蘆過去,遞給上官睿:“二少,我買回來了,山楂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