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綏州往事
最後還是韓媽告訴了她這個小親兵姓田,讓她以後就叫他小田就可以。
回去的路上路途近,跟來時一樣是走過來的,不過是幾分鍾的路程。
來的時候小田中規中矩,回去的路上小田走路腳步一蹦蹦噠噠的,好像有什麽極高興的事情。
傅靜之於是問他:“什麽事這麽高興?”
小田笑說:“我家裏窮,我爹餓死了,我娘帶著我和我兩個哥哥逃難,路上打仗,我被抓了壯丁,隻要能吃口飯就行,家人都離散了,我活著,竟然還吃飽了飯,今天還吃飽了肉,真是高興。”
傅靜之心頭也跟著有些重,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
這世上很多人願望都簡單,活著,要是還能吃一頓好的,就足夠走路都跳起來。
應該是快樂極了。
傅靜之不想再跟任何人產生聯係,可這幾句話又讓她記住了這個家叫做“小田”的親兵。
然而這樣容易知足的人,怎麽又能跟人打起來?
傅靜之於是又問:“小田,是不是這裏有其他人欺負你?把你打成這樣。”
小田聽到傅靜之問,臉上有些不服氣,跟傅靜之說:“他們說教我規矩,說要跟在您身邊不能毛躁。”
傅靜之皺眉,問他:“誰做的?”
小田說:“馮隊長。”
傅靜之有些詫異,問:“馮驥?”
宅子裏本來進出的人就不多,又是姓馮的,又能管教到小田,還被小田叫“隊長”,一個個想下來,自然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馮驥。
小田點頭:“是,他不喜歡我,馬副官叫我去接他的工作,說是以後我跟著您,他很不高興,後來說是一起去吃散夥飯,我吃的很飽,就很高興,他過來問我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這一路梧桐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傅靜之靜靜的走著,靜靜的聽著小田說。
小田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我也沒什麽要問的,就問他一些您的事情,後來我問他說是不是您喜歡一直盯著人看,他就問我盯著誰了,我說您盯著我了。”
傅靜之聽的也不知道該不該笑,這個小田日子過的苦,可是性子極其的簡單。
所有的事情到他那裏,就是吃飽了嗎?高興了嗎?連她盯著他看這事他都說出去。
小田說到這裏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可那時候您真是總看著我,看的我心裏發毛,我跟馮隊長說,他不信,他問我什麽時候,我說就是二少在的時候,當著二少的麵,他就打了我,讓我少胡說。”
傅靜之笑容一點,可是那笑容有些僵。
似是而非。
有些人注定是要消失在生命裏,可是這人存在的時候的那些相處是真實的,曾經對她的維護也是真實的。
在她用槍抵著馮驥的額頭並且出言恐嚇之後,他還是維護了她。
最後到底是沒跟上官睿多說一個字。
隻是那時候沒有料到,上官睿當真什麽都知道,對江城的一樁樁一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所以馮驥糾結許久的該不該說,她仗著上官睿的寵愛的那些有恃無恐,竟然都是虛幻的。
比一捧泡沫都不如。
一個站在高位上的上官睿,他俯瞰下來,俯瞰著他們,他們所有的跳梁小醜一樣的扮相,他隻是不在意,並不是不知情。
所有一切沒能逃過的,都是上官睿。
倒是有些可惜了她那時候的倚仗。
她還真的以為她在他心裏有些不一樣了。
上一世的世界裏,她不曾聽過馮驥這樣一個人,上一世馮驥跟她應該一點交集也無,不知道是戰場慘烈還是其他什麽的。
世上的人遇到然後分別才是常態,最終都會告別。
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麽所謂。
她這邊正想著,旁邊小田問她:“傅小姐您當時到底為什麽總看著我啊?你看我這眼睛被打的,要不是有人拉著馮隊長,我可就慘了。”
傅靜之說:“看你覺得親近,沒別的什麽,你馮隊長意思是你日後不能在外麵說這些事情,他打你是他不對,這樣,我補償你,你就別生氣了。”
小田看傅靜之:“您補償我?”
傅靜之琢磨了一下:“後麵還有很多日子相處,以後要是私下裏,二少不在的時候,你就跟我一起吃飯,想吃什麽都跟我說,我讓廚房做。”
上官睿忙碌的事情多了,一定很快的顧不上跟她一起吃飯,廚房每次做的又多,上官睿總叫廚房看著她吃了多少剩下多少。
小田這樣愛吃飯的人,這下一舉三得,小田能吃些好的,她也不用被廚房盯著,也不用每次剩了菜。
小田想了想,想明白過來燦然一笑,笑的如同孩子:“這可太好了,傅小姐您這麽好,跟我從前見的那些大小姐可都不一樣。”
傅靜之看他,小田年紀不大,瘦的有些皮包骨,眼睛幹淨明澈,有些細腳伶仃,跟這裏其他的親兵都不大一樣。
可這樣漂亮又像個孩子似的的眼神,讓傅靜之一下子想到了另一個人。
那人那一年根本就是個孩子,後來也沒機會長成大人。
那人要是長成大人,應該也是很漂亮的吧?
雖然那人身上常年都是髒兮兮的,臉上也都是塵土,可那人的眼睛,極其好看。
好看到過了這樣久,傅靜之幾乎都把他的麵容模糊掉了,可是卻記得那人的眼睛漂亮極了,那人看著人的時候,讓人難以拒絕。
那時候的小魚兒說:“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姐。”
回憶太重,傅靜之看著前麵換一點思緒。
前麵眼看著就要走到家門口的黑色大鐵門。
與此相對的是,家門口的鐵門裏麵立著一棵光禿禿的核桃樹,遠遠看著極其突兀。
小田快跑兩步過去,跟門口說話,門口的守衛探頭出來看見是傅靜之,急忙打開了大門請他們進去。
傅靜之進了院子,一邊走一邊說:“你這樣機靈,也就難怪那麽多人裏上官睿親自挑你帶回來當親隨。”
小田愣了一下,才回傅靜之:“沒有那麽多人,我那一隊其他人都死了,我們排死的,殘的,最後還能好端端站著的就我了,我個子小,命大,我背著二少回來的。”
說話之前是小田愣住,小田說話之後是傅靜之愣住。
“一排就剩下你,你背著上官回來的?”傅靜之聲音裏都是錯愕。
她知道綏州一定很慘烈,之前也聽小田說一隊人死了,可是從來這些事都是底下人的事,上官睿身為上官家的二少,就算是帶隊衝鋒也不可能是衝在前麵吧?
上官睿身上是有許多傷口,可戰場槍炮無眼,他不可能冒這種險。
就算上官睿瘋了非要自己去,其他人也會拉著的,不然這成什麽樣子,衝鋒讓帥親自去?
小田說:“我也不太清楚,本來形勢大好,可是蘇家忽然得到了二少的消息,人都圍到二少那裏去了,我們排長要我們去救,死了很多人,二少倒在屍體堆裏,流了好多血,人都不清醒了。”
傅靜之聽的心裏一陣的涼。
這一段她從來沒聽到上官睿提起過。
上官睿口中關於綏州的這一段幾乎就是完全消失的。
隻是會籠統的提一下他如何難以抽身,隻能是盡量的趕到江城。
趕到江城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向她母親提親。
這一切還是她精心安排的。
她一度覺得一切天衣無縫。
小田似乎是覺得這世道人人都理所應當的今天活著明天就死了,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也沒察覺他身邊傅靜之變了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