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五年十年
她悄然遠去南洋,這世上再不需要她的影子。
各自相忘於江湖就是最好的。
“所以你介懷的都是這些?”上官睿問。
是這些,可又不全是。
傅靜之淡聲:“你是上官家的二少,你就算真奇跡一般能愛我一生一世,護我一生一世,可你日後多少血雨腥風,權力傾軋,你的一生一世又有多長?”
多長?
上官睿竟然也答不出。
他從來刀口舔血,堂堂上官家的二少,連這次去綏州都是在人堆裏把命撿了出來。
若是死了,也就是死了。
如同他在戰場上看到的成千上萬的死人一樣,死了就是死了,一切愛恨全都消弭不見。
不過是執念,他得回來見她,一口氣撐著。
心中有牽掛,在受傷的一刻,當真是比從前要怕的。
怕自己如果不能回去了,怕自己再不能見到傅靜之。
他後來發燒,燒的人都迷糊了,醒來時候鄭振鐸在他的病床前。
他問鄭振鐸怎麽在這裏,要醫生看著就好。
鄭振鐸說:“你這記性……是你帶人去圍堵,自己傷了,回來燒起來,醫生過來看你,可你跟醫生念叨一些私事,我這沒辦法才留著我守著你。”
他竟然依稀記得一點。
記得自己回身的一瞬被一個半死的士兵用刀砍在胳膊上,所幸那人沒有槍。
可胳膊上傷太重,感染燒起來。
他模糊燒的厲害,說了好些話。
現在醫生處理了傷口,藥物也跟上,自然就是沒事了。
鄭振鐸說:“你昏迷時候,念說你一定不能死,你還有妻子在家裏等你回去,然後抓著醫生不鬆手,我琢磨這妻子該不會是我義妹?”
他立刻否認。
否認的幹脆,可鄭振鐸也不信他說的半個字。
留他自己在房間裏休息。
漫長的時間停滯,他一個人仰著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著自己昨日裏模糊說過的話。
每個字都讓自己心髒抽疼。
他,上官睿,不過二十二歲,前半生大多坎坷,後半生不知道會是如何。
爭權奪利,刀口舔血。
他隻想要一個傅靜之。
生死之際,一切得失都好像雲煙,他隻想要一個傅靜之,後悔沒能跟傅靜之好好的相處一段。
別那樣計較,兩個人平靜的相處,她心裏沒他就沒他,隻要是她就好。
所以算下來,他竟然真不知道他的一生一世會是多久?
十年,還是五年?
他心裏沒有把握,天下如此,等到他父親不把位子給他,他必然要爭,沒有退路。
可大帥真把位子給他,又是另一場血雨腥風,葉千蓉,葉家都不會坐以待斃。
一個連自己的命都隻敢猜測五年十年的人,竟然還要妄談求娶別人,說什麽護著對方之類的話。
實在是太過可笑了。
上官睿這樣靜謐下來,說不出半個字。
傅靜之輕聲說一句:“很晚了,睡吧,今天真太累了。”
說著就閉了眼。
上官睿看著她,後麵的話都沒說出口。
夜裏蟲鳴,江城的蟋蟀並不會因為白日裏的事情就停下鳴叫。
外麵依稀還有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狗叫聲。
良久,久的傅靜之覺得自己恐怕是在做夢了。
她模糊的聽見上官睿說話。
上官睿說:“卻原來是我自己沾沾自喜,可其實遠沒到能讓你甘願跟我一起的地步。”
她身上微微的暖,是他摟著了她。
一切更像是在夢境裏,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那我就去爭最好的給你,你所有擔心的不情願的,我都掃清了,我等你願意。”
可他哪裏會知道,她和他之間隔著的是十年的時光。
是她已經真的倦了要遠走南洋避禍。
是她早在母親的墳塋前深深叩首,發誓若有來生一切以母親為先,在母親膝下盡孝,做一個好女兒,了卻這一生。
一切早就注定了要終結。
全是因為上一世並沒能遇到,若是上一世的傅靜之,陪他刀山火海又如何。
前麵是萬丈深淵隻要兩個人手拉手她也敢跳。
可是就這樣錯過了。
他將她摟著在懷裏,輕輕的攬著她。
長夜漫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的月色西斜,一縷月光正落在傅靜之的麵上。
她從睡夢中睜開眼,看著旁邊摟著他的男人。
他的手臂攬著她。
許久之前,她還是孩子的時候,也有一個人這樣攬著她過。
不過那是她在後山,遇上下雨。
江城的暴雨極大,一時無處躲避,小魚兒舉著荷葉蓋在她的頭上,一手攬著她快速的跑在鄉間的小路上。
小魚兒從來不肯碰她一下,大概是怕她衣服幹淨,而小魚兒的身上衣服太過落魄。
他們一起在一家屋簷底下避雨,她擦拭自己,側頭看他,才發現雨水洗掉了他臉上大半的髒汙。
他看見她看卻反手又給臉上蹭上些痕跡。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眼角微彎,看起來格外的溫柔,隻是平常都凶巴巴的脾氣也倔強。
外公很喜歡小魚兒,總有些悄悄話隻跟小魚兒說。
可是後來小魚兒死了,她不肯信,可是也再找不回他。
她堅持找了三天,家裏其他人都說可能是屍身沿著河漂流下去,已經找不到了。
小時候認定,如果小魚兒沒死,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然後就坐在江城外麵的小路邊樹下,日複一日等著。
等了三個月。
這樣多年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現如今,譚蘭之都死了,小魚兒也沒有回來。
譚蘭之今日說起小魚兒。
她這樣看上官睿,也恍惚有些從前小魚兒的樣子。
可大概好看的男孩子總是都差不多的,從前李慕南跟小魚兒也有人說是約莫有幾分像。
今日,忽然跟上官睿說了這樣多的真話,多多少少也是因為想起了小魚兒。
雖然是很多很多年前了,可竟然那一幕就在記憶裏。
她撒謊騙了小魚兒,小魚兒後來跟她說:“有什麽不能好好跟我說?你這樣說謊話騙人不如不說,聖人的話你樣樣記得,就不記得誠實一項。”
她那時候心裏是不甘願的。
她日常哄著人說些好話,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什麽君子。
可他真是生氣了,氣的轉身就走。
她也生氣了,氣他小氣,不過就是幾句小謊話,有什麽大不了。
氣他竟然生氣了,氣他竟然給她甩臉色。
從來都被他慣著,招貓逗狗他都在前麵扛著的,上山下河他都跟著一起。
她都不懷疑她要殺人放火他會在一邊幫忙捅刀子點火了。
那一年的傅靜之,真的被人寵的過份。
那一年的傅靜之,什麽都有。
那一年的傅靜之,從小魚兒死了之後才第一次知道,人是需要珍惜的,因為很可能錯過就再遇不到。
流了許多眼淚,人也不會回來。
後悔,人也不會回來。
道歉,人也不會回來。
……
這樣一個上官睿,傅靜之伸手去輕輕的觸了觸上官睿的頭發。
也是一個錯過就不會再回來的人。
隻不過她一定要去錯過這個人。
這一世,必須要去錯過他。
哪怕知道錯過了後悔流淚道歉都無法挽回他。
長夜漫漫,月色西斜。
傅靜之伸手攥著一點上官睿的衣角,攥在手心裏,輕輕閉上眼。
**
早上醒來是因為上官睿跟人說話。
聲音雖然已經壓的很低了,可傅靜之一貫早起,昨天睡的又算是早,一點動靜都醒過來。
外麵有些鳥叫,婉轉雀躍。
傅靜之起來,門口是親兵端著一盆水進來,給他們洗漱用的。
上官睿看見她,她看著那個新的親兵。
她的目光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