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未來的路
許多年過去,她也依稀能記得譚蘭之是多活潑的女孩子,在血堂裏多驕傲的高抬著下巴。
她想讓譚蘭之走的時候開心一點,說幾句話就能讓譚蘭之開心,她是願意做的。
譚蘭之的眼睛看著傅靜之,漸漸的不能再動,身上也不再抽搐,而是平靜下去。
鮮紅的血液流了滿地。
漂亮的眼睛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光,變成了灰蒙蒙的。
像是明珠蒙塵。
傅靜之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
她死過一次,知道什麽是死。
她重生一世的心很小,小的隻想讓母親安康,小的不想管什麽蒼生,隻想自己和母親去南洋偏安。
說是多觸動,她沒有。
可是說內心毫無波瀾,那也不是真的。
傅靜之伸手去蓋上譚蘭之的眼睛。
譚蘭之在傅靜之的手下閉了眼,唇角還是笑,仿佛是在死之前能看到傅靜之的笑話就值得開懷。
從火車上那個死了的舞女,到劉宛珍,到那個小個子的親兵,再到譚蘭之。
一幕幕,生命消散。
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
傅靜之站起身來,回過頭,上官睿就站在她身後,麵上有些憂慮的看著她。
傅靜之看著上官睿:“我沒事,隻是有些傷感,你幫我葬了他們可好?葬在譚家的祖墳裏,我們譚家一直有塊地方。”
“好。”上官睿一口答應。
旁邊縣知事看傅靜之跟譚蘭之說話的樣子,又疑心他們感情不差,忙是說:“這裏就交給下官,下葬的事情一定弄的風風光光妥妥當當。”
上官睿看著傅靜之。
傅靜之卻沉在自己的世界裏,恍若不覺。
寧城過來的人馬越來越多,上官睿無論如何也得去親自見過寧城那邊五旅過來的人,聽說是旅何銓親自帶兵過來救援。
傅靜之走了一段,才反應過來,轉頭跟上官睿說:“你有事就去忙,我去接我母親,忙完了來我家裏就好。”
上官睿轉頭看了看後麵的人群,到底還是不放心,點了幾個自己的人跟著傅靜之,這才又說:“你在家裏等我。”
從前的上官睿,輕易不願意提起家這個詞匯。
普天之下,無一處是他的家。
如今的上官睿,有家是因為有了傅靜之。
傅靜之的家就是他的家。
有傅近之在的地方,他就覺得是他的家。
傅靜之點頭答應。
可是傅靜之離開,上官睿這邊又有事情在跟人說話,中途又回頭看傅靜之一眼,看見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上官睿又有些說不出的感覺,關於過去,還有這次江城的事情,許許多多。
傅靜之沒有回頭,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一個傅譚氏,是傅靜之的全部重心。
上官睿略一低頭,整理了思緒。
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他已經不願意再去懷疑和猜測,許多事情他更願意攤開來說。
隻是又有許多事,無法說出口。
這些情緒複雜的糾結。
等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回去他再一一的跟她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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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還是有好的事情。
傅靜之回了自己家,進門時候腳步匆匆,直奔東院過去。
院子裏一地淩亂,傅靜之的心都揪起來,好在地窖口她封堵的十分好,上麵壓著的架子都還在。
傅靜之過去挪東西,左右的人也都跟著幫忙。
打開地窖蓋子,傅靜之著急喊一句:“母親?”
傅譚氏緩步過來,抬頭看傅靜之。
傅靜之一下子笑出來,眼底竟然都有淚光,急匆匆就要下地窖去接人。
左右早有人攔了她,說:“老夫人要托舉上來,您這樣的身子可不行。”
說著身手矯健的三下兩下就攀著牆上的痕跡下了地窖底下。
下麵有人拖著,上麵又有人小心翼翼拉著,一起把傅譚氏輕手輕腳的請了出來。
傅譚氏早年也見過風浪,上來便是問:“外麵如何?”
傅靜之說:“很不好,歹人退了,可是死傷很多,您身體可還好?”
傅譚氏在一邊石椅上坐著歎氣,又看傅靜之這樣身上一身塵土的樣子,也不好再發作,隻起身去了祠堂裏。
祠堂在整個宅子的後方,大概因為搜掠財物打翻了燭火,整個祠堂連同房子都燒成了焦炭。
徒留幾個廊柱屹立在黑色的焦炭之中。
幸好祠堂跟其他房子都獨立開,今天風也不大,也就隻燒了這麽一處就熄了。
傅譚氏站在祠堂前麵,靜靜立著看著。
火才滅了不久,整個灰燼還有滾滾熱度,裏麵零星還有紅色的火星四濺,讓人無法靠近。
當年的外公譚平最得意的就是能把祠堂修繕一新,族譜添整齊,整理宗祠。
如今一把火,一切都沒了。
“母親,節哀。”傅靜之過去勸說。
傅譚氏看著這些焦土,目光凝著,卻是說:“這些死物,本來也沒什麽好記掛,活著的人活著就不容易。”
母親想的這樣開,反而讓傅靜之不知道怎麽再勸。
傅譚氏卻又說:“死人注定都是為了活人讓路,我卻憐你外公,不過他九泉之下知道你我沒事,一定十分高興。”
傅靜之低聲:“母親,等這邊徹底熄了再過來吧,不如現在回去房間裏休息一下。”
傅譚氏自己往房間過去,傅靜之跟著傅譚氏一起。
走到了房門口,傅譚氏卻說:“我自己靜靜,你少來打擾我,做自己的事去。”
傅靜之輕聲:“母親,女兒沒有事情,隻想陪您。”
傅譚氏卻說:“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你回去收拾你自己,自然有多事要料理,我一輩子見過風浪,不需要你來管。”
說著就關了房門。
把傅靜之關在門外。
傅靜之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到底是失落,可母親畢竟沒事,已經是最好的事情。
傅靜之站在門外,想了又想:“母親,女兒當真知道錯了,女兒一直在等著您,女兒之前說的字字都是真的。”
半響,屋裏都沒動靜。
傅靜之無奈要走,屋裏傅譚氏卻忽然說一句:“我寧願你說的都是騙我這老婦人的,不然你未來的路,實在太難。”
傅靜之知道。
她這次花光了家底,回到雍城又要想辦法賺回來,答應馮老爺子的事情也要安排。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她跟上官睿之間,從前是上官睿逼她,她可以理直氣壯堂而皇之,可現在卻是她的虧欠。
人心貴重。
上官睿有心,她就是虧欠。
虧欠別人還好,可虧欠的是未來權傾一方的上官睿。
兩個人交集至此,她又該如何全身而退?
“母親您好好休息。”傅靜之回一句。
緩緩走出了院子。
回去西院也無事可做,回去東院那是上官睿住的院子,外麵死了那麽多人,活著的都在籌備喪事,出去也沒什麽好走。
外麵更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薛大業的殘兵,並不算十分安全,何況底下人也都要休息一二。
傅靜之於是讓上官睿派來的這幾個親兵都去休息了,答應自己就在這院子裏,卻是自己從牆上爬了半高,坐在牆頭之上。
牆邊是核桃樹,鬱鬱蔥蔥。
外麵根本看不到這裏。
她如今成年,不可能再上到核桃樹枝上去坐著,也再沒那份決然的心。
做事瞻前顧後,求起了安穩。
倒有些像從前的李慕南,凡事都想的長遠,對她的膽大妄為十分的頭疼。
從這裏看出去,江城還像是小時候那個江城,一樣能看到遠處的群山,底下的行人,還有那去窮無盡的綠意。
深的淺的,印象裏江城就是這樣一個翠色的地方,永遠都清新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