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喜歡的人
明明是本來就知道的事情，此刻才覺得好像是離愁別緒。
可又不隻是離愁別緒。
他分明有其他的情愫。
“你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上官睿聲音緩慢而輕。
傅靜之怎麽可能睡的著，這樣被上官睿摟著，上官睿的呼吸就落在她頭發上麵，一下一下的，舒緩而溫熱。
傅靜之終於是忍不住又問，卻是重複了剛剛的話：“到底是怎麽了？”
然而身後上官睿不答她，隻說：“讓我摟一會兒。”
上官睿摟著她，好像捧著世間最珍貴的珍寶。
有些路，有些人要走很久很久，還不知道終點為何。
他上官睿走向傅靜之的這條路，始於很久很久之前。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小孩子，他一身落魄，她千金小姐，可她明眸皓齒，那樣鮮活而明媚，絲毫不顧理法之嫌。
仰望久了，好像成了一種執迷。
不敢碰觸，也知道李慕南的存在，隻能遠遠看她一眼。
然而現在會想，車廂裏的再次遇到，後來舞會上的幾次相交，就算是她步步為營全是算計……
可也是一段回憶。
就算沒有真心，可是任何人相處，總會有那麽一點眷戀。
至少他們不再是陌生人。
至少他此刻，是這樣親密的擁抱著她。
上官睿低聲又跟她說話：“到了雍城大帥再叫你去，你隻當作沒這回事，雍城之內，他沒辦法拿你怎麽樣。”
傅靜之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之後似乎上官睿對大帥也有了戒心。
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要跟大帥保持距離。
傅靜之硌著沙發一角，並不舒服，可是她不動。
好像這樣就能把這一刻停下來一會兒。
上官睿緩緩開口又說：“傅靜之，我這樣的人，好像真的不適合你，你不愛珠寶玉石，也不愛衣服首飾，喜歡的就是坐在陰涼底下看書，你小時候要是這麽愛看書，你的老師一定很喜歡你。”
傅靜之小時候，夫子常常很頭疼。
女子無才便是德，然而傅靜之的外公不喜這種說法，親自豢養傅靜之，常常跟夫子溝通傅靜之的學業。
江城的雨，下起來是綿延的。
一連好幾日都淅淅瀝瀝，也不打雷也不閃電，就是這樣一直下下去。
屋簷底下水珠滴答滴答，在地麵上砸出一排小水坑。
適合舉著油紙傘出門玩水。
“我的夫子總罰我去走廊底下罰站，我小時候也不是這樣的性子。”傅靜之輕聲說：“隻是後來長大了，性子沉下來了。”
“你現在也才一十六歲。”上官睿聲音低沉：“還是個小姑娘呢。”
傅靜之回想上一世，一十六歲的時候，那時候的傅靜之也許還沒有大變，還不肯低頭，還在一個李慕南身上百折不回。
然而經曆了更多之後，生生死死，這亂世枯骨遍地，一個小人物活著都艱難。
滿地枯骨之中誰還不是誰的心上人……
人人都有父母兄弟，可也都是化作白骨累累。
她能重活到現在，已經是旁人沒有的運氣。
“你到底是怎麽了？”傅靜之終於是又問。
上官睿沒說話，可傅靜之能感覺到他一定是笑了。
他有時候會露出這種笑容，笑裏說不上是涼薄還是無奈，隻覺得他麵容真是出色，隨便一個表情就能讓人記憶深刻。
“我有時候會想，要是早點遇見你，你是不是就能好一點，還是從前那樣的性子。”上官睿聲音裏好像帶著歎息，也岔開了話題。
從前每一次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的都是傅靜之。
現在輪到傅靜之被人這樣，才覺出來竟然那樣明顯。
自己從前說的那些話，自以為順遂的岔開話題會是多麽的簡陋。
他沒有拆穿，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我從前的性子，就算是遇到你，你也受不了，上房揭瓦，比現在倔百倍，這樣的小性子其實不適合。”傅靜之說。
身後上官睿一下子笑了，這次笑的自在些，緊了緊胳膊，將她摟好才說：“你現在就咬我好幾次，再倔百倍，豈不是我身上要被你咬上百個牙印。”
傅靜之心裏有些不安，可是沒說話。
他不想她知道，她就不問。
他說些從前的舊事，她就聽著。
她有些想開口，問問他之前的事情。
在她所不知道的那些年，一個少年經曆過什麽？
一定是比她經曆的那些要跌宕百倍。
也許跟葉慧有關，又跟上官博曾經兄弟情深，大帥的看重和疏遠，還有許多明裏暗裏的排擠和暗害。
她也知道葉慧跟上官睿上官博曾經都在上官家的家學裏麵念過書，上官睿後來去念了軍校，才跟葉慧分開了。
上官睿今年也二十多歲，其實很多人在這個年紀，家裏早就定了親事，甚至孩子都有幾個。
上官睿雖然從前需要藏拙，可是開枝散葉是大事，應該不會被限製。
他一直單身到現在，無非也是自己的堅持。
上官睿若是一直都是初遇時候那樣冷漠而嗜血的人，傅靜之相信他心如磐石，一路上名利那樣光輝，可能是不在乎男女情事。
可相處下來，上官睿心底某一種，其實重情。
跟大帥的爭鬥，跟哥哥上官博的交往，種種其實都看得到一點。
然而日後，他終將弑父殺兄，被天下人指責，同時也被天下人仰望。
可在這樣漫長的日子裏，他就沒有一點點對葉慧心動麽？
“上官，你從前可喜歡過什麽人？”傅靜之忽然就問出口，好像是壓抑在心裏太久的問題，一下子跳脫出來，問的那樣自然而然。
上官睿很喜歡她叫他那一聲上官。
因為名字其實隻是代號，上官少代表疏離，上官睿代表平等，瑾瑜有些親近的意思。
父親叫他睿兒，卻是從小叫管了，也顯示出長輩對小輩的關愛。
這世上上官霖是上官，上官博是上官，他上官睿也是。
她開口叫一句上官，卻是獨獨隻叫著他，他知道，她也知道，這樣的默契令人心生愉悅。
然而“從前可喜歡過什麽人？”
這個問題從何答起？
上官睿想了想，眼底溫存，聲音也跟著柔和：“有，一個女孩子，在很早的時候。”
傅靜之不知道他說的很早的時候是多早之前，畢竟他現在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過往那些不被她知曉的時間裏，都遇到過什麽人，遇到過什麽事？
“她讀書識字，長得很好看，初次見到的時候我想這世上怎麽有這樣好看的人，她的眼睛裏會有光亮，好像所有事情都自信滿滿……”上官睿低聲說。
好像沉浸在很久遠的時空裏，聲音都帶了朦朧。
上官睿第一次見到傅靜之，是上官霖被蘇家擊潰，上官霖自己逃走，上官睿一個人在外離散。
他在流民之中，身上白，就塗些泥巴，臉上也蹭髒汙些，混在人群中不顯得任何突出的地方，一路往南走。
那一路，何止是風餐露宿，他在街頭跟狗打架爭食也不是什麽奇怪事情。
一路到了江城，前麵打起仗來，據說戰況慘烈。
江城的譚家放糧，他跟許多人一起去領粥，領了出來又被人搶，被人踹了兩腳靠在路邊，譚家的管家看他一雙眼睛頗有靈氣，年紀又小，就問他要不要留下當個下人。
上官睿搖頭說不願意，傅靜之本來是路過，看到他，卻過來跟他說：“你這樣走就是死路一條，你要是堅持要走，沒人能攔你，可你留下，我會對你好的。”
小孩子間的對人好，沒有更多是非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