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停留過往
“我從前,在百貨公司見到你的時候。”上官睿輕聲說話,聲音好像飄散很遠,帶著層層的霧氣一般:“我曾想,不如就算了,放了你,別把你牽扯進我和我家裏這些事裏麵。”
這些事情他從沒跟別人說起過。
他的那些巧取豪奪,他的強勢,看起來氣勢十足,可他心裏無數次響起的都是不如放了她吧。
他是不敢。
一方麵,她在拒絕,另一方麵,他怕將她拖下泥潭。
後來驚動了大帥,他還在一味的冷言拒絕,一方麵是因為她,一方麵是因為怕。
是真的怕,自己身在泥潭之中,是否要將自己最看重的人也拉入泥潭。
這是地獄,他自己尚且折磨不堪。
傅靜之聽的也有些茫然。
竟然那時候是有機會離開的嗎?她沒感覺到,她那時候已經跟上官睿保持距離,利用上官睿的幾次都被上官睿拆穿,那時候隻覺得上官睿實在太精明,這樣的人沒法好好的打交道。
思緒一時停留在過去。
那時候的上官睿,惡聲惡氣,送她鑽石,因為她利用他而翻臉,計較她跟鄭振鐸走的近而吻她,弄的她的唇瓣都破了。
她本來都要離開雍城那一次,他也是追著不準她走。
後來更是布下天羅地網一般,用鄭振鐸逼她自己來找她。
其實她也想得明白,就不是鄭振鐸,上官睿也會用其他她在意的來威脅,他那個高度的人,一次不行,無非就是再來一次,到時候連江城都不能幸免。
與其這樣,不如就這樣了吧。
可他說的想要放開她是在什麽時候?
哪有這樣的時候?
互相之間,曾差一點堅持就能徹底分開。
她那時候不敢,不敢抵觸他任何,格外哄著他些,比現在這樣還要哄著他。
從前她摸不準他的脾氣,現在她大概拿捏到一點。
“既來之則安之。”傅靜之回上官睿,卻又像是跟自己說:“總能過去的,我也沒你想的那樣好。”
上官睿卻知道她有多好。
好到他念念不忘,等到在家裏站穩了腳跟就想過回去見她的事情,可傅靜之滿心滿眼都是李慕南,他沒按捺住去了江城,一個人甩開馬副官去的,遠遠真是見到了傅靜之,卻是跟李慕南一起。
再後來,傅靜之拚卻一切要跟李慕南離家,鬧的沸沸揚揚,那一天下午,他在房間裏愣了許久。
再後來,各自生活完全岔開,他的車廂路過江城,他不知上車的是誰,隻知道局勢不好,他星夜有要事要辦,一個舞女用色相誘殺他,他將計就計,卻又撞進來一個不知來路的女子。
他毫不知情,伸手摸索,等燈光大亮,一切忽然攤開在眼前,他平生第一次心如擂鼓,竟然不敢多看她一眼。
傅家靜之,狡黠狠心,擅謀略,擅人心。
可也會給他點一盞香,舉一把傘。
會湊著在他手邊吃一塊甜糕,更會用一包糖難為人。
在他作出那樣的事情之後,在他都以為萬劫不複的時候,尚且給他留了一線希望。
從前她眼底有星光,身在高位卻不曾瞧不起一個小叫花子,那時候世道比現在還亂,她跟他說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隻是有些人一直往前走,有些人停留在原地,隻要有誌向,隻要堅持,不管有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至少不後悔。
如今她心中有丘壑,安寧淡定,一點一點走自己的路,不需要任何人。
“你後來一直在江城?”上官睿問。
傅靜之聽見,卻是一愣,反問:“後來?”
上官睿這才意識到失言,又問話蓋過去:“從小一直都在?”
“中間離開了幾個月,一直到現在,從小就在江城長大,沒離開過。”傅靜之答,說完卻像是想起什麽,又說:“我父親早亡,母親就回了外公家,人情冷暖也受了一些,可我外公在,我外公譚平是前朝的太子老師,在家族很有威儀,所以沒什麽大委屈。”
外公去世,對她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可後來她想,要是外公沒有去世,看這大局後來成了如此樣子,又再看著親手教養出來的外孫女傅靜之叛逆不聽話,應該是更受不得。
上官睿開口,輕聲一句:“等壽宴過後我陪你回去。”
火車輕輕晃動,車輪“哢嚓哢嚓”作響,一時聲音大作,周圍的一切都聽不分明了。
從前說過,帶上官睿去江城見母親,隻是那都是敷衍的話,沒有一點當真。
傅靜之不置可否,徑自岔開話題,反問一句:“你呢?從小在哪裏長大?”
難得兩個人閑話家常,倒是平靜。
上官睿細細想這話,而後就笑了,笑容裏帶著一點淡漠:“我父親是陽城人,我在濱城出生,後來輾轉,我父親進京,我們全家都跟著進京,再後來打仗,哪裏都淪落過,我父親得勢時候過的好一點,失勢的時候差些,到我五歲時,我母親病逝,後麵有些日子都是跟我大哥一起。”
這裏麵說到的城市,再加上雍城宛城,竟然已經把幾個說得上的城都去了個遍。
得勢時候過的如何好,失勢時候過的又如何差,都是可以想象。
他從前也提到過他的幾位叔伯,想來都是上官霖一起打拚的那些義兄,似乎也並不十分融洽。
每個人一路走來,總有一些自己的難事。
上官睿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日後的地位都是從日常的點點滴滴積攢而來。
反觀她自己,少時頑劣偷懶,青年時不聽勸一意孤行,婚後又倔強不肯回頭,一路一直咬著牙走,經商,等到戰爭起來等於到頭又是空,隻留了些銀錢。
傅靜之從前覺得自己不輸任何人,此刻卻覺得自己輸給上官睿太多。
她要是有上官睿這樣的自製,這樣的目標明確,何至於上一世深陷在一段感情裏無法自拔。
在逆境裏要重生翻盤,需要的不光是聰明才智,更需要的是堅持和隱忍。
下車時候,照例門口都是記者,上官睿先下去接受采訪,傅靜之跟馮驥一起走旁邊的車廂下車,匆匆出門坐上車先回上官睿在宛城的宅子。
一想到潘嬸的熱情,傅靜之倒是頗為頭痛。
到時候讓馮驥看到,少不得要琢磨原來她傅靜之是怕人熱情,不過馮驥不是熱情的人,絕不可能有樣學樣。
“二少說讓我們先走,現在記者多,先回去再等二少。”馮驥平日裏都是跟在上官睿左右,知道宛城這邊有個潘嬸,可不知道潘嬸熱情起來是個什麽樣子,此刻更是左右看著小心記者,吩咐司機:“開車。”
這樣分配也算是合情合理,傅靜之隨馮驥安排。
上官睿選人也是很有眼光,雖然身邊的人不多,可都還算是做事可靠。
許多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傅靜之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會在路程安排這種問題上跟馮驥強辯。
傅靜之微微低頭,擺弄裙子上那一點流蘇,可就在這一低眉之間,時光凝滯在這一刻。
卻是不遠處有個記者拿著相機,“哢嚓”一聲拍下照片,正是傅靜之坐在黑色的車子裏,低頭的一瞬。
帶著小氈帽的記者還想再拍兩張,車子卻已經都開走了,他忙著想追兩步再拍,就隻能看到車位的一縷青煙,可是好在已經拍到了。
年輕的記者抱著相機,滿心歡喜的舒一口氣。
他師傅去前麵跟著拍上官睿等著上報和采訪,他就覺得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