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長夜難挨
馬副官在門外等了又等,也不跟馮驥說話,直等到上官睿這邊門縫裏的燈都熄了才鬆一口氣,再看傅靜之那邊,燈還亮著。
傅靜之一直在看書,日日都在看書,書香門第的人大概都是如此,馬副官也不了解。
隻要是太太平平的又過了一日就好。
“再過半個時辰傅小姐如果還沒睡,敲門提醒一下。”馬副官跟門口的馮驥說:“你也好早點去睡了。”
馮驥答應下來。
馬副官下樓去,到樓梯拐角,又回頭看了一眼樓上那兩個房間。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一定都是站在上官二少這一邊的。
人人都說上官家的二少冷漠無情,下手狠辣,人人都怕上官睿三分,可他一路跟著上官睿,知道這個少年從一開始就是個極其溫暖的人。
不過是把一切都藏起來。
馬方有妻室,本來就沒被大帥看上,可那時候上官睿站在院子中間,徐徐問他們:“你們日後跟著我,好過在外麵千倍百倍,家裏有妻室要是能一個月隻回家一天,又或者到時候我父親出麵再給你們結一門府裏的妻室,能做到的向前一步。”
進了上官家,意味著衣食無憂,意味著有成為人上人的可能,不用再在底層摸爬滾打。
很多事並不難選。
除了馬方,其他五人全都站了出去。
時逢亂世,活著就是極不易的事情,沒有人考慮活著之外的東西。
他馬方不能。
那一年,年方十二歲的上官睿目光落到他身上,說:“你來說!你又是什麽道理?別人都可以你卻不行?”
馬方看著上官睿,一十二歲的上官睿,說:“二少,我出來也是養家,我跟她夫妻一場,她要是離了我她一定是餓死,我什麽苦都能吃,可實在是不能拋下她。”
那一年的上官睿眼底微微動容。
那時候上官霖極是不悅,他已經說了有妻室的不好,可上官睿偏偏就點了馬方,一個功夫不是最好,長相也不是最佳,伶俐也差很多意思的人當親隨。
上官霖大發脾氣,一腳踹了桌子,他們都被帶下去,最後一眼他看見年紀才十二歲的上官睿上前同上官霖說話。
很久之後馬方才聽那時候院子裏的張嬸說起那一天,說那天上官睿有理有據,說是一本什麽書上曾經說過,若有人不愛父母妻兒不愛自己,這人必也不會好好侍奉你,全是為了名利金錢,說他挑親隨,自然是要最親近的。
上官霖被說服,深覺也是。
馬方讀書少,日後特意去找那本書,原來是齊桓公見管仲時候的事情。
馬方覺得自己算是有福之人,自此跟隨上官睿,凡事以上官睿的心思為先,雖然不算靈敏,可好在踏實誠懇,一路跟上官睿到了今天。
連帶自己的妻子也是有福,一直陪著在他身邊,一家人日子過的不說大富大貴,卻也是安穩踏實。
若是當初上官睿就是看中了他的重感情,那上官睿又怎麽可能是個冷情的人。
上官睿偶爾去他那裏,也見過他的妻子孩子。
尋常人家有尋常人家的煙火氣,上官睿這樣脾氣的年輕人卻偏偏極愛看這人間煙火,連帶著對他的小兒子小石頭都極好,時常抱著在懷裏。
人的許多事都無法選擇,如果有的選,做一對尋常夫妻,平平靜靜的過生活可能好過現在這樣,在許多利益矛盾中浮沉掙紮。
可他到底是個尋常人,不像上官睿那樣天生龍鳳不肯低就的。
馬副官下樓去,一切都等明日再說,今夜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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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靜之早上醒的一向是極早,這一天因為昨夜草草睡了,忘了拉上窗簾,倒了早上外麵天光大亮,她醒來時候看了時間,才不過是早上五點多鍾。
年少時候貪床,到了今日起床對傅靜之來說已經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可以隨時克服的敵人。
她高度自製,通常不會給自己太多猶豫的機會。
站在窗口去往外看,這所園子跟宛城的不同,這所是典型的美式風格,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樣式原封不動的都保留下來。
看得出上一任主人在這園子花了很多心思。
傅靜之在窗前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窗外有鳥飛過來,在窗上嘰嘰喳喳,她幹脆是批了件薄披肩就出門下樓,路過上官睿房間的時候,看門還關著,想他應該是還沒醒過來。
上官睿不醒,這宅子就像是全都睡著一樣。
他這人實在是太冷淡,宅子裏上上下下都沒一點人氣,連偶爾走過的傭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出聲。
然而走到樓下沿著花園小徑向前走,卻在走到偏樓沿著玫瑰花小徑剛一拐過去,她就看見了他。
上官睿在打拳。
他麵前是竹質的樁子,他上身隻穿著意見白色的背心,下身是寬鬆的褲子,極其專注的在竹樁上麵,每一寸拳和肘都擊打的極其用力,竹製的樁子被打的“啪啪”作響。
她是第一次這樣一早醒過來下樓來看。
長夜漫漫,時光並不好挨,許多精力不是在軍營之中忙碌就能發泄的,總要有一個其他的宣泄口。
從傅靜之來了之後,上官睿身邊再沒有其他女人,連一星半點平常靠的近的都沒有。
從前那個流連風月場所的上官少如今整日忙著軍務,剩下一點時間,大中午的都趕著回來陪她吃一碗湯藥。
她知道男人在某一方麵是極其難耐的,之前也有幾次就是要擦槍走火,可他說要陪她去江城見她母親,便收斂了許多,盡量都是規規矩矩。
傅靜之這樣想著,目光微定。
那邊正在專心打拳的上官睿在這微涼的早晨裏周身都熱,一拳一拳的衝著木樁,目光都沒挪動一寸,卻在揮出一拳之後莫名的轉了頭,看向一邊。
而後,他的眼底微亮。
因為看見了傅靜之,傅靜之披著薄薄的棕色的蓋毯,身上穿的是真絲的長袖睡衣睡褲,休閑而舒適,偏偏卻又讓人想想到了真絲一定極其順滑。
上官睿眸子微動。
傅靜之這樣站在一邊看他,忽然四目交對,傅靜之沒有躲也沒有避,隻靜靜的看著。
就在他都已經覺得她會默默的就這樣轉身又走了的時候,傅靜之過來兩步,問一句:“都不知道你還會這些。”
上官睿看著她,許多許多年以前,在江城,傅家的私塾裏麵,每日早上都有晨練,一群小孩子一板一眼的學拳,不為多孔武有力,為了強身健體。
小小的傅靜之自然是其中最偷懶的那一個,伸手都軟綿綿,每日都是混日子而已。
那時江城風月,雨綿如絲,若是下雨這些孩子就在私塾外麵寬大的門廊下麵繼續,傅靜之本來就是偷懶,自然是眼光時時的閃躲,看見另外一邊站著的小人兒,就會衝他一笑,眨眨眼。
傅靜之果然又說:“我以前在江城,每天早上老師都要我們打拳,不過是為了身體舒展,沒你這樣認真。”
上官睿收回了目光,回她:“我習慣了,不練容易生疏。”
他就這樣下樓來,在這裏打拳已經半個時辰,渾身是汗。
他下來的時候,天色都還沒亮,那時候他沒想過傅靜之竟然會下樓來,不然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互相看著對麵,他就隻穿著這樣一件背心,倒是有些尷尬。
傅靜之卻不覺得,一個二十出頭長得好看的男人,上身肌肉內斂分明,每一道線條都流暢,她若是十六歲,她大概會覺得尷尬,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