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靜夜思量
他死在她的手裏,一切浮華都隨風而去,他心裏卻是想,這也好。
他被她親手殺戮,佛經上說,前世的因緣孽債下一世再入輪回都要償還,他們這樣虧欠,才好在下一世再去相見。
他親眼看著她走向陽台,烈火灼燒,他沉沉閉眼,再醒來卻是到了法蘭西,他尚且在留學的時候。
時間回轉,他在法蘭西如坐針氈,千裏迢迢的要回來見她的傅靜之,他的若若,可路途遙遠。
坐船到了宛城,剛下船就被人下了牢獄,也沒人跟他說這到底是為何,直到那一日在牢裏遇到傅靜之。
如今不論發生任何事,他也要守住他的若若。
重生一世是上天的恩典,他再不會辜負傅靜之絲毫。
他這一世再不要名利,也不拘泥於自己的母親。
他這一世隻對他的若若負責,就足矣。
一輪明月之下,眾人都有各自的軌跡。
回到宛城,上官家二少的私宅,二樓的那一所房間之中。
上官睿伸手替已經睡著的傅靜之揶了揶被角落,沉沉閉了眼。
房間內呼吸清淺,一切安寧。
然而上官睿麵前背向著上官睿的傅靜之卻在身後那人呼吸漸緩的時候,輕輕睜開了眼。
她的目光凝著麵前的一點。
她的麵前,是放置台燈的小桌,桌上有一把槍,在月光之下閃著寒光。
是上官睿進門拿著的那把槍,他後來顧不上,隨手放在了小桌之上。
傅靜之伸出手去,雪白的手臂,握住那槍,拿在手上。
剛剛過去的那場對話裏麵,她有好幾次都在看這把槍,她在算如果上官睿忽然看出她的破綻,再次伸手扼住她的咽喉,她還能不能夠到這把槍,在上官睿扼殺她之前把上官睿反殺掉。
殺了上官睿,她也難逃罪責,可她別無他法。
所幸她說的話,上官睿竟然都信了。
她握著那槍,知道自己是劫後餘生。
上官睿拎著槍走進房間的時候,她就醒著,她微微哼嚀翻身之中微微睜眼看了一眼,看見上官睿右手舉著手槍,就站在她的床頭,槍口直指著她的頭。
隻要他稍一動念,按下板機,她就會立刻死去。
她心裏已經盤算了無數的理由,可需要說出來,說給上官睿聽,要他信她說的故事。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危險,太可怕。
如果這時候拿槍,殺了上官睿……
這個念頭從她腦海裏冒出來,卻飛快又被否決。
隻要在這裏上官睿出了事,她都逃脫不了,現在她已經把上官睿安撫好,她不用冒這個危險。
一切都是在下午的時候,就在這房間裏,做衣服的劉師傅跟潘嬸說話,顯然是熟客,問到下午二少會不會回來給二少也改一下尺寸,之前聽二少說肩膀似乎應該加長半寸才妥。
潘嬸隨口答說:“二少下午怕是不會回來了,今天晚上他有電話要接,老規矩了,晚上時間空出來,下午就得忙一陣子。”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傅靜之看著書頁,記了這一句,等到晚上上官睿的車子從外麵進了園子,她就在客廳裏看的清清楚楚,卻假意不知,一直等了又等,臥房床頭也有一台電話機。
電話鈴響起,她第一時間接起來。
對麵傳來的那道女聲是她所沒料到的,竟然會是上官博的妻子葉慧。
白日裏他們相見,大家也都是尋常樣子,隻有葉慧頻頻盯著她的腰腹,上官睿當時還解釋說是因為上官博無法生養,可現在她才明白,一切全是因為上官睿。
若是隻聽到這裏,一切不過也就是一座大帥府裏的隱秘往事。
一如所有富貴榮華聚集的地方,這樣再尋常不過,可話題再轉,卻轉到了傅靜之自己身上。
那個葉慧一句句,字字戳心,別人沒注意到的地方,葉慧全都注意到了。
上官睿答得倒是極輕鬆,可越是輕鬆不過是因為心裏越是計較。
等到掛斷電話,傅靜之在這小小的房間之中,要走?外麵小張就守在門口,白日裏的保護在此時就成了幽禁。
上官睿這人未免太過可怕,她幾乎就繃不住,他的手在她頸間摩挲的時候,有一瞬間她感覺得到,上官睿是想掐死她的。
關於帶上官睿去江城,是她臨時想出來的理由。
關於開誠布公的跟他說自己騙過他,那時候已經是上官睿放下了戒備的時候,與其日後被他想起來,不如自己提。
說自己身體,無非就是賣慘,她身體是有一點不調,可應該無礙,萬幸他應該是都信了。
她從死生之間走過一遭,再想到上官睿方才那些柔情,忽然就渾身冷顫。
這個男人跟她之前預期的一樣,就算喜歡一個人,也一樣可以輕易的割舍。
他要的是完全的屈服,不能有絲毫的欺騙和反抗,他要的是一個寵物,能夠乖乖跟在他身邊的寵物,而不是一個可以獨立自由翱翔的鷹。
更何況葉慧提到的,上官睿為什麽會選擇她傅靜之……
這個理由葉慧知道,上官睿心知肚明。
那兩個人在那裏打著啞謎,她卻怎麽也想不出。
上一世,她活過那麽漫長的時間,可中間都跟上官睿沒有半點瓜葛,隻記得出獄的時候,王伯提到過,是老爺的舊識上官睿將她從監獄裏放出來。
中間她和上官睿沒有任何交往。
上官睿是那個人人仰望懼怕的上官家的少帥,鐵蹄踏碎山河。
而她傅靜之是李家的少奶奶,李慕南飛黃騰達之後也就跟她幾乎全無關係,隻有一個名頭,她在新時代裏拋頭露麵,經營廠子,響應實業救國。
上官睿到底是為了什麽挑上了她?她從前隻是疑惑,現在聽葉慧說的話,她的確是有利用價值。
這價值到底是在什麽方麵?
她想不出。
為今之計,隻能是跟上官睿一起,然後再做打算。
傅靜之輕輕把槍放回小桌上,想自己今日平安,卻不知道下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這樣一動,身後的上官睿輕輕摟緊了她,她嚇得一驚,卻再沒等到上官睿的動作。
原來是上官睿在睡夢之中習慣性的伸手將她摟緊。
傅靜之蓋了毯子,伸手想把上官睿搭在她腰間的手拿開,可還是算了,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微微向自己這邊挪動一點,皺眉閉眼強讓自己入睡。
明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萬事總要一步步來。
天下將亂,南洋,母親……
萬般入夢而來。
這樣近又這樣遠,她總能帶著母親去避開這天下大禍。
**
上官睿起的極早,他從來都有早上五點起床的習慣。
一日之計在於晨。
傅靜之也習慣早起,從前在家裏,被外公教訓慣了,後來老師也貫徹外公的這個理念,早課定的極早,久了竟然也算是成了習慣。
可上官睿起了,她就不能起,一直半睡到了外麵園子有些人聲,她才假意起來。
上官睿已經是換好了衣服,襯衫西褲,衣冠楚楚的,在軟塌那邊翻看些文件之類。
傅靜之去洗漱,看著鏡子深吸一口氣,在臉上拍了拍水,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即整理好自己出來。
外麵潘嬸端著盤子上來,看小張臉色不好的站在門口,問說:“小張你這不是病了吧?趕緊下去跟馬副官說換個人上來,你這病氣別傳給主子可就不好了,我這給裏麵送早飯呢。”
傅靜之看過去,小張也看進來,看裏麵兩位好端端的各自都沒事,小張倒是驚訝了。
他這樣守著一夜,裏麵竟然全無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