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漫漫長夜
黑暗之中傅靜之不說話,這一切就沉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是上官睿先開了口,沉聲問:“還有麽?”
這一夜,他滿含殺機而來,幾番情緒大起大落,此刻已經心裏平定下來。
她肯開口,好過她什麽都不說出來,隻埋在心裏。
這一刻,隻要她說,哪怕她說之前都是騙他的,他也都算了,不再計較。
隻要她肯說。
他這樣想,對麵的傅靜之略頓了一下,說:“沒了。”
聲音極其清冷的響在房間裏。
上官睿的手反手過來,輕輕捏住傅靜之的手心。
他的指腹在她的手心裏輕輕的拂過,手下能感覺到她說的那些傷痕,一段段,都是指甲掐破掌心留下的痕跡,之前還上了藥。
“既然沒了,傅靜之你都是為了我,那麽……”上官睿聲音響起,如同他的指腹那樣溫柔,卻是緩慢的問一句:“你白日裏何必還喝那些苦湯藥?為何不直接同我說?”
上官睿的指腹輕輕的點在傅靜之手上最重的那一處傷口之上。
上官睿沒用多少力氣,可也讓傅靜之感覺到絲絲的疼。
傅靜之嗜甜,怕苦,那一碗湯藥還是他逼著她喝的。
如果早一點她直說了這件事,他又怎麽會逼她?
傅靜之這許多事前言不搭後語,無非是因為無法對的上。
人要說一個謊話,就需要說一百個謊話來圓最初的那個,說的久了,難免破綻百出。
黑暗裏傅靜之沉默下去,等了好一會兒,傅靜之輕聲說話:“我身體的確是有一些問題。”
本來是上官睿在拆穿她的答案,可她這樣說出口,上官睿不由的微僵,衝口而出:“你身體怎麽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竟然傅靜之身體有問題。
傅靜之這樣年輕的女孩子,按理說是不會有什麽重疾才是。
可也到底人生無常,許多事拿捏不準。
傅靜之翻手握住上官睿的手:“是一些女兒家的問題,老毛病了,中醫重在調理,吃兩幅湯藥總歸好一點。”
上官睿隻大概能聽懂她說的一些,略一思量,追問:“對你自己可有影響?”
“對我自己應該是沒什麽,可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準。”傅靜之回的話裏都帶著一絲認命的意味,似也不想再多說。
上官睿伸手去摟過她:“你沒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傅靜之沒答話,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分。
再沒有人說話,上官睿從背後摟著傅靜之,她發絲飄散,嗅得到她發間的清香。
窗外月色那樣皎潔,這一刻如夢似幻,可總歸是在一處。
一個十六歲的傅靜之,就算是聰穎,可還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
是不是他們這些人在陰謀詭計中打滾的太多,看所有人都自動帶入了進去,一眼看去周圍的人個個都是心裏有計較有謀劃。
上官睿心頭仿佛是喟歎了一聲,輕輕的摟緊了傅靜之,將她困在懷裏,卻又怕她這樣睡著不舒服,又不敢摟的太緊,這樣幾番糾結之下,心頭的喟歎聲更重。
原是把一個人這樣放在心裏,竟然滿滿都是她。
他上官睿何曾這樣在一個人身上花過心思,若是從前的他知道,一定會笑現在的他,怎麽做出這樣蠢的事情。
可真到了這一日,一切都是這樣自然而然。
再回頭想,他竟然還拎著槍進門,想殺了傅靜之,這又是什麽樣的瘋魔?
人在跟自己的心做對,根本全無勝算。
這樣的夜色裏,上官睿沒有睡,看著身前的人想許多事。
門外的小張不明就裏也不敢走,就在外麵站著值守,等來等去等不到什麽動靜,靠著牆壁又昏昏欲睡,偏偏又不敢,在外麵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宛城的大帥府裏,大帥上官霖鼾聲如雷,仰躺在偌大的絲綢軟床上麵,房間裏漆黑一片,厚天鵝絨的窗簾遮蓋住外麵全部的光亮,暗的如同蓋了蓋子的罐頭。
大帥夫人葉千蓉在陽台上,穿著紫紅色的真絲睡袍,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麵,想點一根煙,卻最後也罷了,她看了一會兒月亮,目光就往大帥府一層東側的房間看過去,那裏的燈沒有熄。
那裏的等長夜不熄。
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上官家的嫡長子上官博,在馬上摔下來之後就開始怕黑,每晚都是亮著燈入睡。
自己必須爭,不爭以她兒子上官博如今的狀況,一定會一無所有。
上官睿那人她最清楚不過,看著表麵上還能跟自己的兄長客客氣氣,其實都是在上官霖麵前演戲,就如同他在上官霖麵前演脾氣暴躁易怒一樣。
有一日得了勢,別說是她兒子和她,就算是整個在上官家背後盤根錯節掌握經濟的葉家也都一樣會被他拔除。
那個野崽子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老師還不是親手槍殺了?
連同那一次上官博從馬上摔下的事情,跟上官睿脫不了幹係……
這個夜裏,葉慧在窗口站著,看見二樓陽台上坐著的葉千蓉。
因為角度問題,葉千蓉看不到她,她就這樣站著,葉千蓉不知道心裏有多少煩心事,竟然在那裏坐了一個時辰之久。
她回過頭,上官博已經睡了,隻是不知道夢到什麽,燈光這樣大亮,她看見他皺眉,夢裏也是慌亂。
從那一日墜馬之後,上官博沒有一日可以安眠。
折磨自己之後再來折磨她。
哪裏還有一點點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上官家大少上官博的樣子,哪裏還是當年見到她熱情的跟她打招呼,說讓她別怕,當這裏是自己家一樣的那個體貼的大哥哥上官博。
雍城之中,也有人在看著一輪明月。
他是輾轉無法入眠,小旅館的床鋪太硬,他身上帶的錢在監獄裏的時候就被收走,最後也沒人還給他,李家的人不待見他,母親傅孟瑤那裏他一時激憤離開。
所幸是把身上的玉佩當了,換了些錢,隻好先住一家便宜的旅店。
他沒受過這種苦,夜裏有老鼠從腳頭跑過,與其睡不著,不如就起來出門透氣。
這床已經比監牢裏好許多。
他想著傅靜之,想傅靜之究竟是被上官睿如何了,為何看到他要那樣提防那樣冷漠,他從小就認定的妻子忽然之間好像要離他而去了。
她憤怒的用刀插入白如薇的心髒,他在一邊看著,火光已經蔓延,他知道傅靜之做事從來都心思縝密,隻要她出手就根本沒有能讓他們再跑出李家的可能性。
她一步步的走向他,她眼底是那樣破碎的光亮,曆數他的不是。
他有許多苦無法跟她說。
他對她的辜負也是真。
她舉起刀插入他的身子,他一動未動,那一瞬他曾想,這樣若是能讓她好過一點,就讓她做吧,他死了也是無妨。
他死了難道不是該死?
是非曲直轉頭空,榮華富貴不過也是一場火之後就全都飄散。
人前不肯服輸,一力的向上攀爬跟人較勁,可到頭來,他迷失了自己,連他年少時最想守護的若若他都弄丟了。
明明她曾經是那樣看著他眼裏都有笑意,可為了白家的權勢,為了給他母親爭一口氣,為了讓人看看他李慕南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為了讓曾經拋棄他們母子的人後悔……
他一步步陷入。
一步步走上另一條路。
等到回頭時候才發現,曾經那個總是笑著看她的女孩子已經不見。
他把他最重要的若若弄丟了。
若若那樣恨他……那樣看過來一眼,他就已經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