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負此生
一切不過都是被裹挾著前進,波濤洶湧也不是她能左右,誰知道未來又在何方,誰知道生生死死的際遇到底會是如何。
“我知道了。”傅靜之答的格外順從。
一則是她真的明白,她一直明白這個道理,二則是她實在是累,她甚至不知道這是哪一天,精神緊繃太久,不想跟任何人再起爭執。
她微微閉了眼,靠著休息。
身旁的上官睿定定看著她的側臉,伸出手去,似乎是想碰觸一下她的臉頰,可到底還是收回了手。
他怕他這樣輕輕一碰,她本來就睡的不踏實,會一下子驚醒,反倒是不好。
這一日,許多事情都在發生,全部糾纏在一起,他麵前的傅靜之已經是個奢侈。
車子開到一處大宅,緩緩繞過一處噴泉,停在大宅的正門口。
傅靜之從車窗看出去,外麵是一座大概三層的西式青磚樓房,修成了三角形的尖頂,窗戶也是細長的,朱紅色的窗楞配上青磚格外的好看,花園修的十分簡單,草坪鋪過去,幾株碩大的法國梧桐此刻樹葉還是青色,可也遮掩了大半的樓體,鬱鬱蔥蔥。
馬副官過來拉開車門,傅靜之正要下車,前麵的上官睿卻問一句:“我那樣折辱你,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在意?”
傅靜之這才想起來在大帥麵前上官睿羞辱她的事情,卻是問一句:“要是那時候抬高了我,我才是危險,我都知道,我又有什麽要介意?”
上官睿看著她,聲音卻冷:“受傷了你不介意,被人羞辱你也不介意,你倒是成了活菩薩,這世上能讓你介意的怕是不多!”
上官睿下車,回頭問一句:“你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傅靜之不知道他的意思,最後還是說:“沒有。”
上官睿冷哼一聲,自己在前麵走,傅靜之快步跟上。
偏偏他步子大走的快,也不知道為什麽惱了似的,根本不管傅靜之,進門有傭人要過來接他的衣服,他理也不理直接大步進門,上樓去了。
倒是馬副官快步跟過來,伸手提傅靜之引路,也引她一路上樓去,到一處門口替她開了房門。
“傅小姐休息一下,等您睡醒了下樓讓下人們傳飯就可以,我跟他們都吩咐您是二少的朋友,他們不敢怠慢。”馬副官態度十分客氣。
傅靜之點點頭進門,房間裏窗戶極大,光線也好,木地板踩著發出聲響,裏麵是美式的大木床,簡單開闊。
一整天精神都緊繃,看見床就覺得真是倦了,傅靜之過去床邊脫了已經有些髒汙的外套,和衣躺下,沉沉睡去。
**
上官睿從浴室出來,光腳濕漉漉的擦拭,去換了新的襯衫,剛扣上扣子往床邊過來,一抬眼就看見自己的大床上竟然躺著人。
傅靜之側著微蜷著身子,側臉鼻梁一線,安寧美好的樣子。
他不由的悄聲走過去,站在床邊看她。
她的睫毛如同一張小扇子,靜靜的垂著,呼吸均勻,仿佛一個嬰孩一樣安穩,既沒有心機也沒有城府。
上官睿看她,終於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拇指輕輕蹭過她的臉頰,把她臉上蹭到的一點髒汙擦掉。
傅靜之睡的迷迷糊糊似也是感覺到一點,微微動了動,卻沒有醒,蹭了蹭枕頭繼續睡過去。
距離這樣近的人,卻好像遠在天邊。
他動動手指就將她困在這裏,可又如何?
她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可他知道自己父親的手段,更是知道杜千蓉的心思。
她能全身而退一定並不容易,他得到消息就立刻趕過去,路上他真覺得怕了,怕如果她已經死了那要如何。
他帶著槍闖進去,心裏真有一瞬已經是下了狠心,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都拚了,大概就是瘋了,看著她好端端的在那裏站著跟大帥說話,他的一顆心才回歸正常。
既然是這樣,他又為什麽要去介意她跟李慕南的事情?放她一條生路不是更好?何苦要執著拽著她一起下地獄。
他得到消息的時候,馬副官在車上猶豫再三才又說:“二少,我聽人說傅小姐有位表哥,不知是怎麽落在了夫人手裏,都關在牢裏,他們應該是見過了。”
有些情緒在那一刻他根本顧不上,可在傅靜之跟他出來,坐在車上慢慢跟他說話的時候,她說她都明白他,都不在意的時候,他心裏就忽然冒出來情緒,猜她又要故技重施,對他虛與委蛇,然後再慢慢救她的表哥出來。
他真是想發脾氣,狠狠的衝她發脾氣,可她那樣倦怠,他便作罷了。
上官睿站起身來,卻是去拿了醫藥箱,怕她疼醒她手上的傷口隻能是簡單處理一下,替她又掖了掖被子。
千般萬般,心裏全都清楚,卻還總放不下。
一個傅靜之,他從前知道她是他心裏很重的一部分,可是幾次接觸下來,才明白有些人如同毒藥,嚐一點便噬骨。
一開始還能是過幾日去見她一麵,還能是替她出頭討她歡心,到後來,根本是情不自禁,不住的想去見她,她那點小心思他都忽略不計。
上官睿放下醫藥箱,頹然的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座裏,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傅靜之,目光陷入悠遠的地方,仿佛已經沉浸在另一個時空裏。
一切不過是貪圖,一開始的淺嚐輒止,後來的步步緊逼,再後來的欲罷不能。
以前仿佛又是那一天,火車上,她忽然就撲在他的懷裏,燈光大亮,他看見她的臉孔,那一刻的心思完全是不可置信,他那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像是夢境,如果不是夢境,怎麽會出現她?
傅靜之……
上官睿的唇角微彎。
曾有一個人在更漫長的歲月之前,有人拿塊甜糕脆聲跟渾身泥土的小叫花子說話:“你叫小五,我在家裏排行小四,我給你唱首歌吧。”
那人唱了歌,把甜糕給小叫花子,用樹枝在泥土的地上一筆一畫的寫字,說:“你叫小五,這個就是你的名字,你記得,人間皆苦,你跟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樣,隻要你定一個目標然後拚命努力,就已經是不負此生。”
他一直記得“不負此生”四個字。
那人眼睛裏全是閃亮,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那人說:“小五,你小心一點,你別受傷,不然我可哭了啊!”
那一年,有一個女孩子,用自己哭來要挾人,後來這個女孩子長大了,眼裏都是靈秀,再也不會拿自己哭去要挾人,而是步步盤算。
……
她不會知道,他甘願如此。
他甘願沉溺,他無所畏懼,他唯一怕到最終那一日她不能全身而退。
像今日這樣,他的人生注定滿是驚濤駭浪,可在這驚濤駭浪之中,他願護她一方安寧,替她遮風避雨,他要她此生平安喜樂,要她安穩度日,要她得償所願,他想她別再算計城府,不用奔波困苦,而是純真美好一如往昔。
如果他無法護住她……像今日這樣,如果他去了隻能看到她的屍體。
傅靜之……
你是我此生的劫數,卻也是我的甘之如飴。
是黑暗,也是黑暗裏的光,是求之不得,更是執著向前的目標。
這世上喜歡一個人,原就是這樣的一場自我淪陷的供奉,一切那樣艱難,隻能是一步一步的向前,從一開始的他步步深陷,到現在已經不知道如何才能放開。
許多事,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因為他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她和他之間,隔著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