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信陽之死
“啊——”信陽如蒼狼般仰頭長嘶,身形滴溜溜一轉,幾道寒星及二連三飛出,噗噗噗,所有燈倏然而滅,世界瞬間黑暗,立即模糊了刺客的攻擊視線。
“王爺……”傾月瑟瑟抖靠近他,顫聲呼喚。
拉起他迅速退到牆角一隅,用力抱了抱他,低頭一字一字囑咐,“傾月,勿怕,就呆著這,千萬不要離開,乖,嗯?”
黑暗中信陽的眸湛湛清漓,癡誠柔意仿佛燎亮黑夜的火炬,傾月抬頭一瞬不瞬迎上他的眸光,墨黑如潭的眸中似輕輕顫栗一下,但隨即平緩如鏡。
順手解開帷幔的束結,厚厚的帷幔瞬間隔開了兩人的視線,落成了兩個世界。
“要小心!”隔著布幔,傾月忽然握住信陽的手,低聲道。
雖是低聲一語,卻透著那般殷殷關切之意,聽得信陽心激顫如洶湧的濤流。曾幾何時,月羲會如此真正發自內心的關懷他?!今日聽此一語,死亦值了!
寒光一閃,佩劍在手,信陽麵色一片陰寒酷戾,殺氣激蕩在眼。
經曆了無數次血戰,唯有今日這一戰不僅是為自己而戰,更是為保護心愛之人而戰,有種幸福的甜蜜絲絲縈繞於胸。
廝殺開始了,一方是成功便是奇功,失敗便是死路,另一方奮起反擊,拚死保護愛人,雙方的這一場你死我活的搏鬥異常血腥殘忍激烈。
被隔在布幔的黑暗世界裏,傾月看不見外麵打鬥,隻聽見一聲聲利刃刺進身體裏,血管破裂鮮血飆飛而出,受傷之人或沉悶或痛隱的呻吟聲,或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盛夏沉悶的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兵器的鐵鏽與血腥的死亡的味道,令人壓抑地作嘔。
一聲悶哼,布幔前的黑影身子顫栗了一下,有熱辣辣的血飆濺過來,濡濕布料,濃重的血腥味衝鼻,傾月清楚地知道那是信陽的血。
“王爺!”他顫聲喚他。
“我沒事!”回答他的卻是一聲故作輕鬆的笑。
傾月突然抽泣起來,哭道:“是我任性要來,連累了你!”
信陽心中刹那間塌陷一片柔軟,“傻瓜,怎麽是你的錯呢,不要哭,我……唔……”一個分心,不提防,肩膀處又挨了一刀。
“王爺……”傾月大哭。
“別哭……我心疼……馬上……一切就結束了……”信陽大汗淋漓,喘息如牛,拚卻最後力氣廝殺,仿佛每說一個字都付出了很大的艱難代價。
殿內生死搏鬥,殿外信陽帶來的數十名侍衛亦在與太後的禦林軍廝殺。
在死傷幾乎殆盡之時,忽然,寢殿大門外火光大熾,大隊的人馬如潮水般湧進來,一個個口中高呼“救王爺”,見到禦林軍便殺。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禦林軍措手不及,須臾間便被殺得七零八落。
怎麽回事?這數十名侍衛無一逃脫,王爺的人如何就得了訊,而且還這麽神速地殺進來救主了?
禦林軍首領吃驚莫名,雖吆喝兄弟們頂住,卻哪裏頂得住,從未真刀真槍上過戰場曆練過的軍隊根本不是浴血疆域的攝政王親衛兵的對手。
當信陽將最後一個刺客砍翻在地時,緩緩站起來時,渾身便像一個血葫蘆一般,遍體鱗傷,呼哧呼哧艱難吐著沉重的呼吸,隻覺整個世界崩裂開來一般直要朝他身上壓來。噗一口血吐出,他跪跌在地,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渾身一陣一陣發怵,幾乎下一秒便要倒下去。
“王爺——”帷幔一掀,傾月哽咽著喚他,跌打滾爬地朝他撲過來。
信陽虛弱地朝他一笑,心在霎那間蓬放開來,下意識地鬆了寶劍,敞開胸懷。
溫暖的氣息帶著一股陰寒的利器之風一同撲入他的懷中,噗——,左胸上飛血如花,利器直末至手柄。
信陽渾身一個激顫,黑夜裏死死望向傾月的眼神永恒地成為月羲這輩子難以磨滅腐骨蝕心的靈魂顫栗。
“為什麽……”他慘笑地問,那笑更如刀血淋淋地要剖開人的心。
“因為我什麽都知道了,信陽王!”黑夜裏那雙總是瀲灩著春水的眼睛寒如千年的冰霜,瘮人妖魅與陰氣布漲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枝末葉,與方才嚶嚶哭泣嬌柔之態判若兩人,一個是地獄之鬼,一個如溫婉白蓮。
“不可能……你怎麽會知道……”驚恐驚悚了他的全身神經,信陽顫栗的唇艱難吐詞。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所有一切相關的人他都處理的幹幹淨淨,他如何還能知道?!
“是你親口而言,那夜你與公主在靈前的對話時我便躲在重重疊疊的白幔之內。”傾月一陣冷笑。
“原來如此……”痛漫天席地而來一下子吞噬他所有的意誌,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心倏然間澄淨清明,他頹然地一字一字問,“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是!”冰與冰的相撞,傾月冷齒一語。
“嗬嗬……”信陽低低嘶笑起來,狀若鬼哭,“月羲,我佩服你,我五體投地地佩服你……你若成不了大事,老天他媽的就是瞎了眼……”他雖然在笑,但是臉上的痛苦卻如秋江的楓荻般蕭瑟而蒼涼。
為什麽抹幹淨了他的一切記憶,為什麽就抹不去他那堅忍不拔的意誌,超凡的膽識與睿智,他一頭紮進了他精心設計的溫柔陷阱內,沉醉如酒難以自拔,而他卻在一邊暗暗地磨著那把宰他的快刀。
不冤,不恨,隻是不甘,隻是太過心痛……
“月羲,臨死前我想聽你一句真話!”信陽捂著傷口,鮮血湧流,大口大口喘息,慘笑著問。
“王爺想知道什麽但請問吧,您的時間可不多了!”傾月陰柔一笑,百媚妖冶。
“這句話我從前問過……但是我當時問的是叫月羲之人……現在我還是那句話,但我要問的是如今叫傾月的人”,信陽暴睜著眼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傾月,“我對你的愛……你從來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感動?”
“我不知道從前我是如何回答你的,不過想來是否定的。現在我的答案依然也是不,一點也不。”傾月輕蔑譏誚地冷笑,“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你的愛賦予我的隻是一種恥辱與傷害,愛越深恥辱傷害就越深!滅我國家,害我雙親,辱我身體,荼毒我大郢子民,哪一樣仇我不是與你不共戴天?!假如我因你有了一絲一毫的感動,那真是自輕自賤到了極致!”
“好,你狠,你夠狠……”信陽忽然癲狂大笑起來,血大口大口地噴出,“但是月羲,你以為你殺了我……你我之間的一切恩怨情仇就此了了嗎?不,沒有……我便是一顆毒瘤,根植在你的心靈深處……即使我神魂俱滅,毒汁噴盡……依然可以在你心口上留有碗大的疤……然後當夜深人靜,惡鬼叢生之時,你的靈魂就會顫栗……這塊傷疤就會發痛發癢……如蟻附骨般啃噬你的每一根神經,每一處細胞……時時刻刻提醒你,我就在你的身體裏,就在你的身體裏……哈哈……咳咳……”
“你這變態,你這瘋子!”傾月又驚又怒又懼。
“砰”宮門被撞開,一隊人馬衝了進來。
“王爺!”一聲嘶鳴,最先撲過來的是信陽新提拔的心腹馬成。
信陽猛然一把抓住馬成的手,顫栗的食指指向傾月,傾月驀然臉色寒如冰霜,誰知信陽底下一字一字地說得竟是這樣一句話,“看著這個男人……以後他就是你們的新主子……無論他將來要做什麽,你們都要幫他……”
言畢,他用盡最後一分氣力,朝傾月詭異陰毒、風流傲骨一笑,這一笑將他的畢生一切一切的愛恨情癡皆傾付其中,豔熾光耀的令人挪不開眼的美瞬間照亮了整個黑暗的大殿。
我成全你,讓你擁萬裏江山,卻享無邊孤獨,因為你生命裏的那個女人她再不會屬於你了……
下一秒間,眼中光芒消散,倏然定格成永遠一瞬。
“王爺——”信陽親衛部下失聲痛哭。
傾月則伏在地上,渾身顫栗如得瘧疾,心如鬼馬一樣踏過一路血腥與屍首,去往金碧輝煌而兩旁卻是惡鬼哀嚎的聖殿,獲得了心如堅殼意如磐石的王者新生。
義順二年夏,攝政王遇刺身亡。義順帝被囚,太後廢誅。
宗人府獄中。
當宮人將一杯毒酒置於紅漆木盤中,跪地雙手恭敬遞上時,太後如死的眸中忽然有一種森然的恨意,“哀家要見傾月,見了傾月哀家才肯死!”
依然那般地風姿高雅,依然那般地玉骨俊顏,隻是那雙眸中再也找不到當初那一抹弱水的溫柔,嫵媚的風流和傾城的笑意,取而代之是清冷絕豔的寒和通身散發的一股凜然不可直視的王氣。
“我隻想問你一件事,那夜信陽的親衛隊是如何得悉消息的,是誰告的密?”太後詭異的眸子如刀般狠狠刮著傾月的肌膚,咬牙切齒地問道。
“是我!”傾月淡淡地道。
“果然是你!”太後咬牙切齒地大叫,“你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