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入髓之痛
“出殯!”
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殯葬隊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出城而去。
大茲史書記載,義順二年,攝政王男寵月羲暴斃,王悲號躃踴,若喪考妣,合棺之時幾欲同穴,殯葬之時跣足散發,親為扶棺……
深夜,藍霽兒神情憔悴守著一盞孤燈。
驀地,一陣陰風而至,孤燈閃爍了幾下,倏然而滅。
藍霽兒一驚,心陡地沉陷。
“藍霽兒……”身後有聲音幽然喟歎。
藍霽兒急忙回首,這一看不由得驚恐失色。
耶律徵一襲黑衣狀如蝠翼,萬丈銀絲散開,詭異妖魅的眼映著滿室的清輝星光,妖氣橫生。
身不由主地步步而退,心顫栗,麵慘白,藍霽兒恐懼叫道:“你不是耶律徵,你是誰?”
“我帶你去見他……”耶律徵伸手,螢光滿掌。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藍霽兒嘶聲道。
“我是誰對你來說還有意義嗎?”耶律徵問,眸傷如水。
“你,你是不是千殤哥哥?”藍霽兒顫聲問道,從前在望夏所有一切與耶律徵有關的畫麵如電光閃石而過,心恍然大悟卻瞬間沉湎柔澀地如一潭酸水。
原來他一直護在自己的身邊!
“嗬嗬……”耶律徵低低地慘笑,“這熟悉的稱呼聽來真是寸心如割呀……”
心似被鋒利的刀子飛快地割了一刀,然後痛一點一點蔓延開去,“原來你果真是他,怪不得我一見你那般地熟悉與心痛……”
偽裝已被識破,耶律徵緩緩捋過臉,於是那張讓藍霽兒刻意放在記憶深處的絕世清顏慢慢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千殤哥哥……”望著那曾經刻骨銘心的臉,藍霽兒情不自禁喃喃地叫了一聲,心雖然如平靜地秋水泛起一絲漣漪,卻再無半點洶湧的愛潮。
在與月羲相處的數月裏,藍霽兒已將她的愛如同螢蟲將畢生的光源獻給黑夜一般全部獻給了月羲,在重新麵對她初戀的千殤卻再也釋放不出從前的熱度。
“藍兒……”千殤大慟,渾身顫栗,猛然抱住了麵前的人兒,這一聲親昵的呼喚,瞬間讓他感觸到了從前那抹情感的溫馨。
“對不起……哥哥……”藍霽兒閃著淚光,柔柔地含笑,輕輕撫他的臉。
曾經那般執著著的愛情尊嚴在這再次相見下,倏爾蕩然無存,現在所剩下的隻有一份感激與愧疚。
經曆了人生這麽多的大起大落,苦難磨礪,愛恨情仇,生離死別,藍霽兒的愛情觀已從狹義到升華,能接受包容月羲一切汙點,自然更能感激千殤不管是因為杜憐兒還是真心因為自己而對她一心一意地嗬護與情意,更能感同身受他不得再續五百年情緣的痛苦,更能原諒他為此做過一些傷害過她的事,更能愧疚自己最終與月羲哥哥在一起而未選擇他。
千殤何其敏感,立即感受到了這一聲對不起所包含一切情感,心在寬慰之餘,卻是一種沉重的失落,濃烈的悲愴,痛到寸寸爆裂開的絕望。
藍霽兒終於感動了他的情感付出,終於不再執著他愛的到底是誰,終於原諒他曾經的暴行,終於長大了,可是她卻不再愛自己了。
然而,藍兒,能看到你幸福美滿,我即使傷到百瘡千孔也心甘情願,可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他死了,他再不能陪伴你,再不能愛你,你知道嗎?知道嗎?
暗夜如獸,冷風侵骨。
禦風飛翔半個時辰,千殤收法,抱著藍霽兒落在了一座氣勢宏大而華麗奢華的墓前。
看著那陰森森的墳墓,藍霽兒有些瑟縮問道:“月羲哥哥在哪裏?”
千殤扶著她的雙肩,示意她在背靠一棵大樹坐下,眸色深沉亦如這無邊的黑夜,低聲道:“你在這等,我去將他帶來。”
“謝謝千殤哥哥!”藍霽兒乖乖地坐下,感激一笑。
笑那般純潔無邪,亮亮的仿佛天上的星辰,千殤的眼一陣刺痛,用力地別過頭去,大踏步離去。
手托香腮,藍霽兒下意識斜望天邊,正對上一彎明媚的月,像極了月羲哥哥魅人的眼。
“月羲哥哥……”癡癡呢喃,脈脈含笑,心裏滿溢的是即將再見的憧憬與幸福。
“沙沙沙……”腳步聲終於來了,藍霽兒跳起來,歡快地叫,“月羲哥哥……”
臉倏然變了,因為她看見一臉沉鬱的千殤手中抱著一襲白衣的月羲哥哥。風撩動那飄曳如紗的袍裾,垂瀉如瀑的青絲,美得如飄逸出塵的飛仙,但是,藍霽兒卻心悸地發現,月羲哥哥頭向後仰著,高高地翹著他靈巧的下巴和秀美的脖頸,一動不動,狀若死態。
“月羲哥哥……”有種恐懼倏然如鬼般攫住了她的心,腳下忽然虛軟得再也站不住了。
千殤一言不發地走至她麵前,單膝跪地,輕輕將月羲平放在地。
還是那般地溫婉如月,還是那般清雅如蓮,隻是,隻是一切好像靜寂如死,沒有半點生命跡象。
“月羲哥哥……”藍霽兒顫栗著聲線,抖顫地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
冷至骨髓的寒意倏然通過指尖直透藍霽兒的心,她驚嚇地縮回了手。
須臾間她歪著頭,又顫栗地伸手輕輕地試探著,低低地溫柔呢喃,“月羲哥哥……”,然而依舊冰涼,而且沒有半點人氣。
“月羲哥哥睡著了呢!”藍霽兒抬頭看向千殤,吃吃地笑,千殤發現她的臉慘白透明地如同一張紙。
“他死了,藍兒……”千殤大慟,哽咽一聲,心如壓巨石,幾乎透不過氣來。
“你胡說!”藍霽兒驟然間尖銳大叫,猙獰亂舞間十指尖尖閃著寒光,活像一個女鬼,“月羲哥哥是不死的神話!你知道他經曆了多少次死亡嗎?”她手指顫栗如怵,開始數,“明月閣他中針毒是一次,信陽王府中刀是二次,太後逼婚下毒是三次,中醉夢生是四次,遭魏碸活埋是五次,望夏時中箭毒無解是五次,五髒鬱結狂吐鮮血是六次,石門關跳崖是七次……嗬嗬……七次,知道嗎?七次他都沒有死,這一次怎麽會死!”
“藍兒,可是這一次他真的死了……”千殤悲鳴道。
“住口,我再不要聽你說話,再不要!”藍霽兒嘶叫著,眸瞳赤紅,仿佛要滴出血,齜牙咧嘴地仿佛是一隻咆哮的小犬。
“藍兒……”千殤哀憫看她,卻再不敢說話。
等藍霽兒俯身就向月羲時卻又那般絕世的溫柔,輕撫他的發,輕撫他的眉眼,輕撫他的唇,那般熟悉的觸感,絲絲漣漪著她的心。嗬嗬,可笑,真是可笑,明明是睡著了嘛,你瞧,睡得多麽平靜而美好,隻需天亮了他輕輕睜開眼,便會緊緊地擁抱她,深情地凝視她,溫柔地親吻她,呢喃地告訴她,丫頭,我回來了……
“月羲哥哥……我知道你累了,很累很累了……好吧,我允許你睡,不過我們說好,天亮一定要醒來噢,否則我要打你屁股……”
臉對臉緊緊相偎,身子與身子緊緊相貼,藍霽兒躺下,幸福地傻笑,“哥哥,你一個人睡寂寞嗎,我陪著你好不好?”
“藍兒……”千殤第二遍叫她時已是淚光點點,心痛如絞。
藍霽兒對於他的呼喚置若罔聞,繼續幸福地與月羲相依。
有冷風吹來,寒氣入髓,藍霽兒劇烈地打了個寒戰,她猛然坐起,滿麵急惶,“哎呀,地上好涼會得病的呢,哥哥,我們回家睡好不好?”
不待月羲點頭,她爬起來,折了幾十根柳條,將它們編成藤,然後讓月羲合身正麵撲在她背上,從腰處緊緊與自己捆綁在一起。
她踉蹌著起身,背起月羲走。然而月羲毫無知覺的身體重如千斤,藍霽兒身材較小,力氣更小,沒走幾步,腳下就開始打顫。
“藍兒,我幫你吧……”千殤懇求。
藍霽兒撥浪鼓似地搖頭,“不好,月羲哥哥不喜歡你,肯定也不喜歡你背他。”
艱難的路程開始了,藍霽兒背著月羲在月夜下蹀躞,每一步都是風雨飄搖的顫栗,每一步都是不堪重荷的呻吟,,可是她卻依然緊咬著牙關,執著地一步一步朝前挪動。
終於她支撐不住,汗如雨注般下,氣如風箱而吼喘,眼前金星直冒,堪堪欲墜。
“藍兒,求你,讓我來背吧!”一直跟在身後的千殤泣不成聲。
“不……”聲音雖然破碎不成音,但依然倔強而堅決。
於是複又上路,才走得兩米遠,膝蓋就砰然跪倒。她掙紮著試了幾次起身,然而體力到了極限,哪怕一個簡單地站立都再也無法完成。
千殤要來扶,她卻推開了他。
十指扣地,她艱難膝行爬動。
千殤淚如雨下,已無勇氣看她。
十指指甲翻轉,紅泥點點,膝蓋磨破,鮮血淋漓,然而即使到了這樣一個身心皆殘的地步,藍霽兒依然不懈地一點一點往前爬著。
“藍兒……”一聲嘶啞的哀鳴,千殤再也忍不住撲到她的麵前,哀慟大叫,“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我願意拿五百年的修行,我願意拿我的命來換回他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