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比起平安夜,聖誕節當天就顯得平淡許多。希爾維婭難得地睡過了早上十點鍾,才好不容易靠著平素的好習慣從床上爬起來,坐到鋼琴前,還是覺得頭疼欲裂。


  霍倫夫人覺得她不太對勁:“您怎麽了?殿下,感冒了嗎?”


  “可能是沒有睡好。”希爾維婭揉了揉太陽穴,起手彈了幾個音,一個比一個錯得離譜,她歎息一聲,隻得放棄練琴的決定,起身去整理她收到的聖誕賀卡和禮物。


  於是希爾維婭不得不靠整理聖誕賀卡和禮物打發時光。


  艾瑪倒是興奮,她穿著新裙子在別墅中四處晃蕩,找機會和希爾維婭一起討論前一天晚上的一切細節:那些打扮入時的人物、旁人豔羨的目光和美麗的聖歌。還時不時地想要旁敲側擊一下“與您共舞的那位軍官”。


  希爾維婭一開始還能跟著她的步調附和幾句,後來卻實在精力不濟,隻得馬虎幾句作罷。她夢遊一般地過到下午,卻接到了海因裏希的電話。


  前一天晚上有零散的戰鬥,海因裏希也顯得非常疲憊,除了幾句互祝聖誕快樂的句子之外,他隻提起一件事情,他想在他的駐地雷希林機場附近辦個小型宴會,邀請他的機組成員和朋友們一起吃飯。


  希爾維婭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她的兄長一向討厭這種宴會,不論是貴族們的社交還是軍官們的酒宴,甚至是戈林元帥召集的,空軍參謀人員們的會議,他都不喜歡出席,以至於為自己博得了不近人情的清高名譽——雖然那實際是他不適應這種場合而已。


  不過,如果她內向的、總是在戰鬥中燃燒生命的兄長願意嚐試一下社交,這顯然是件好事。她飛快地應允下來,開始盤算起這件事情。她細致地詢問她的兄長具體的要求,而海因裏希卻被她問住了,他除了已經列好了賓客名單之外,其餘的都不打算過問。


  “實話說,我親愛的希婭。有的時候我總是懷疑,我才是我們家裏最小的孩子。”被問住的海因裏希無奈地在電話那頭抱怨。


  “不,您是最好的哥哥,隻是這件事情由我來做更合適而已。”


  海因裏希笑了笑,沒有接話。


  在傳統的普魯士貴族觀點裏,女士們不應該對除了自己家庭之外的世界產生任何興趣,她們一生的職責就是做好家庭的女主人,操持家務、照看莊園、照顧賓客.……但顯然,希爾維婭的成長曆程是和這種觀念背道而馳的。


  不過,希爾維婭並沒有說謊,出生在一個外交官家庭之中,她對於舉辦這種小型宴會很有心得。地點被選擇在靠近雷希林機場的一處雅致的小別墅,那裏屬於一位沒有什麽名氣的舞蹈演員。那座別墅是她風華正茂時,她的情人送給她的禮物,等待她人老色衰時,那裏就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而現在她要籌措資金逃到鄉下去。


  “簡直是瘋了!”那位嬌小的老夫人對希爾維婭抱怨道,“哪怕,哪怕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中,聖誕節晚上都沒有發生戰爭!可在這次戰爭之中,我們連一個聖誕節都過不安穩!我受夠了,我已經開始神經衰弱了,我要去鄉下,我不要留在這裏。”


  老夫人碎碎念地詛咒著敵人的軍隊,希爾維婭隻得做她的好聽眾。不過,這代價非常值得,因為她以一個非常合適的價格買到了這棟別墅,並在很快的時間內把它布置完善。


  可直到12月的最後一禮拜,海因裏希才從成山的公務中脫身出來。他開車和希爾維婭一起去看別墅的準備情況。


  那座別墅非常隱蔽地藏在樹林之中,靠近一條小溪,可隻要步行一刻鍾,穿過那座樹林,就是雷希林機場。屋內布置得頗為溫馨,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酒櫃裏擺了幾瓶酒——大部分是希爾維婭在聖誕節時才收到的。


  “真是個隱蔽的好地方。”海因裏希對他的妹妹說。


  “是的,因為那位舞蹈演員的情人,不幸娶了一位將軍的女兒。”她靠著門框,“你對這裏滿意嗎?哥哥,或許宴會結束之後,你就可以從你辦公的火車裏搬過來?”


  海因裏希揉了一下她的頭發,坐到了有著寬大扶手的沙發上:“非常滿意,希婭。”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妹,當然對對方的喜好非常熟悉。希爾維婭並不是要聽他的評價,隻是要聽他的表揚——對於希爾維婭而言,這已經是非常親昵的撒嬌行為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沙發,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可我恐怕沒辦法搬到這裏,因為我被我被任命為第2夜間戰鬥機聯隊的聯隊長,很快要去荷蘭。”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那麽,你的參謀會是誰呢?”


  “我的參謀?”海因裏希覺得她的問題問得頗為奇怪。


  希爾維婭坐得頗為不舒服,她幹脆靠到了海因裏希懷裏:“哥哥現在是威廷根施坦因親王少校,對吧?可聯隊長理論上是一位上校的職位。按照慣例,你身邊應該有一位老成持重的參謀軍官幫你處理行政事務和其他東西。”她抬頭看到海因裏希的臉上露出不解的樣子:“沒有嗎?”


  海因裏希調整了一下坐姿,方便她靠得舒服些:“空軍這樣年輕的軍種,恐怕沒有那麽多的潛規則。就算有,納粹上台之後恐怕也不複存在了。否則他們怎麽會任命凱特爾當陸軍元帥?”


  根據希爾維婭經常聽到的說法,凱特爾在軍官們口中的統一評價是能力平平,隻是善於跟從希特勒的號召——這是非常客氣的說法,有一些激進的軍官辱罵他為:“蠢豬”。說他除了諂媚上意之外什麽都不會。


  希爾維婭知道,海因裏希非常厭惡凱特爾。因為凱特鼓勵德國平民殺害被俘的盟軍飛行員,並下令對非軍事行動地區或靠近戰場的地方被俘的盟軍飛機員當做間諜處死。而夜戰飛行員的戰場往往是在荷蘭等地方的上空。這意味著他的對手們幾乎都能被作為間諜處死。


  “我尊重我的對手們,就像他們尊重我。我們都是軍人,理應擁有軍人的榮耀。”海因裏希曾經這樣對希爾維婭說。


  希爾維婭知道,她的哥哥甚至在擊落敵機時盡最大可能讓敵機飛行員逃生。他還是認為戰爭應該保有騎士時代的高貴風度,視夜空中的追逐戰為一場決鬥。


  希爾維婭認可這種高貴風度——這是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信條,就像他們的祖先擊敗了拿破侖,但認同拿破侖的改革一樣。但她也清醒地知道,拿這種道德標準要求一個希特勒的應聲蟲,實在是太過理想化了。


  “我可不確定這裏是絕對安全的,哥哥。”她另外找了個話題岔開了對話,“翻新的時候我讓他們檢查過所有地方,包括排風口什麽的。這裏應該沒有亂七八糟的的竊聽裝備。不過,如果賣房子的夫人不幸做了蓋世太保的線人的話,說不定樹林裏也藏著他們的密探。”


  海因裏希歎息了一聲:“如果我不知道你是在開玩笑的話,希婭。我會被你嚇到的。”


  “我可沒有故意嚇人,哥哥。”希爾維婭說,“在柏林的這幾個月,我可對納粹的工作方式有了不少的了解。”


  海因裏希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聲:“從你那位黨衛隊的朋友那裏?”


  “哥哥!”希爾維婭嗔了他一眼,“霍倫夫人告訴你的?”


  海因裏希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是的。我要說明,希婭。我不想幹涉你結交朋友.……但是,如果對方是一個黨衛隊軍官,我建議你慎重地考慮一下。”


  “甚至還是一位情報部門的軍官呢。”希爾維婭笑了笑,“我得向你解釋一下這件事情,哥哥。你們都誤會了。”


  海因裏希皺著眉看著她:“我不認為在聖誕節帶著一束紅玫瑰登門拜訪能表達什麽別的意思。”


  希爾維婭歎了口氣,一向平靜溫和不喜歡與人爭論的海因裏希難得這麽焦急。她當然了解兄長的擔憂,站在反希特勒的立場上,卻放任自己和一位黨衛隊軍官有親密的關係,這簡直和自殺沒有什麽區別。


  “我和那位軍官,嗯,馮·施季裏茨先生,確實是很好的朋友。但也僅此而已。”希爾維婭說,“所以你們的誤會,其實是我們所希望的。我們希望大家都往那個方向想,以便解決雙方的一些麻煩。”


  “一些麻煩?”海因裏希疑惑地問她。


  “我的麻煩顯然已經很明顯了。我不想總是被蓋世太保懷疑成危險人物。而他呢,則不能總是沒有家室。因為,顯然,如果你升到了一定的位置,你的私人情況就不能有很突出的問題。所以,我們準備互相幫個忙。”希爾維婭解釋道。


  海因裏希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大可不必把‘互相利用’說得這麽溫和無害。”


  “啊,雖然說起來很簡單,但這並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希爾維婭反駁了自己的兄長,“這就像精妙又複雜的小步舞曲,搭檔之間如果沒有非同一般的默契和高超的技術,是很容易出洋相的。這種洋相的代價可就不是眾人的嘲笑那麽簡單了——”


  海因裏希忽而歎了口氣,打斷了她的話:“希婭。我很抱歉。”他心裏很清楚,雖然希爾維婭語氣輕快得好像是在進行一場遊戲,但實際上這是在走鋼絲,一旦有什麽問題,希爾維婭將直接麵對納粹反間諜機關的懷疑——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希爾維婭聞言,離開了海因裏希的懷抱。她蹲下身,和海因裏希對視:“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哥哥。我們是家人,你永遠不用因為這個和我道歉。”


  她乖巧地伏在自己兄長膝蓋上,任由他撫摸自己的頭發——這種親昵舉動能讓海因裏希稍微走出內疚的情緒一點。忽而她像想起什麽似的:“還有一件事情,哥哥。”


  “嗯?”海因裏希從自己的情緒裏被她叫了回來。


  “赫爾穆特·蘭特。關於他的兄弟的事情,我應該找到辦法了。”


  ※※※※※※※※※※※※※※※※※※※※


  夜戰飛行員的戰場一般在荷蘭等地方的上空,是因為英國起飛的戰機要轟炸德國一般會經過荷蘭。


  抱歉有點卡文所以拖得有點晚了。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