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二樓大廳顯得非常靜謐,幾近寂寥。清冷慘淡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投在屋中的一切上,把它們通通染上一層銀光。施季裏茨點亮了一支蠟燭,才給屋子中帶來一點溫暖的意味:“看起來,我打擾了你休息?”
“我還沒有這麽早睡覺。你呢?親愛的施季裏茨,我以為你今天會在柏林。”希爾維婭說,她有點擔心今天興奮過頭的艾瑪忘了待客的禮節。
施季裏茨點了點頭:“實際上,親愛的希爾維婭,我是在去帝國保安總局值班的途中路過這兒的。我想,與其等我明天下午再把聖誕禮物給你,還是早點來的好。”
“多可惜啊,如果你來得再早點,就能趕得上吃晚餐了。”希爾維婭笑道,“啊艾瑪,你來得正好。”
艾瑪端著熱紅酒和薑餅出現在了他們麵前,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盤放在小茶幾上,為他們各自斟了一杯:“殿下,我把玫瑰花放在您的臥室裏,您看怎麽樣?”
希爾維婭知道她誤會了自己和施季裏茨的關係,才做出這麽親密而不莊重的決定,隻得笑著搖了搖頭:“放到我書房的寫字台上吧。順便,從書房的桌上把那個禮物盒拿過來,好嗎?”
施季裏茨體貼地把話題岔了過去,他端起酒杯:“你想看看我的禮物嗎?希爾維婭。”
“這是唱片?”希爾維婭看了一眼精美的包裝,“可我好像從來沒有透露過我對鋼琴家的偏愛?”
“是的,所以我做了一點推測。”施季裏茨戲謔道,“我想,肯定不是李斯特。”
“出生在夏彥-威廷根施坦因家族中,如果能喜歡上李斯特,可是一件相當離經叛道的行為。不,當然不是。”希爾維婭笑道。
人人都知道,李斯特最為著名的情人是卡洛琳·馮·夏彥-威廷根施坦因王妃。在她的影響下,李斯特放棄頻繁的巡回演出,開始專心寫作,在和這位王妃在德國同居的時候,他完成了《但丁》交響曲等一流的作品。
李斯特曾經聲明:“無論我做了什麽有益的事,都必須歸功於我如此熱望能用妻子這個甜蜜名字稱呼她的卡洛琳·威廷根施坦因公爵夫人。”
可惜,不幸的是,這位夫人就是希爾維婭的一位祖先的妻子——為了一個鋼琴家拋棄丈夫,在音樂史上或許是一段佳話,但對於夏彥-威廷根施坦因家族而言,卻是真真切切的醜聞。
為了不讓自己和家族顏麵盡失,當時的威廷根施坦因親王利用自己的一切影響力,包括對於沙皇和教皇的,成功地阻攔了李斯特和卡洛琳的婚事。最終他們倆都投入了宗教中去尋求解脫。
施季裏茨顯然對這段轟動歐洲的風流公案很熟悉,為了避免尷尬,他繼續說了下去:“雖然我認為你對於莫紮特的演繹非常出色,可顯然,莫紮特也不是你最喜歡的鋼琴家。巴赫?貝多芬?不,我想都不是。”他拍了拍禮物盒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希爾維婭,打開它,看看我猜對了嗎?”
希爾維婭從善如流,她伸手拆開了那個包裝得頗為精美的盒子:“肖邦.……?”
“我猜錯了嗎?”施季裏茨問她。
希爾維婭看著眼前人,顯然,因為今天是去值班,施季裏茨穿著黨衛隊的黑色軍裝,胸前掛著一排勳章,最顯眼的是一級鐵十字勳章,手臂上血紅的萬字旗袖章在溫暖的燭火下分外刺眼。
她歎息了一聲:“沒有錯,但是你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施季裏茨。”
“我並不認為個人愛好會成為一件危險的事情,希爾維婭。”施季裏茨糾正了她,“幾首圓舞曲不會拖住第三帝國坦克的前進步伐。”
“即使那些坦克已經陷在了俄羅斯的冰天雪地之中?”希爾維婭下意識地反駁他,而後她立馬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鋒利的本性。她緊張地抬起手,咳嗽了一聲,而後抬眼看著施季裏茨的麵容,期待從他的表情裏讀到點反饋。
可讓她失望的是,施季裏茨以他一貫方正的,無悲無喜的麵容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對軍事這麽感興趣,希爾維婭。不過,你應該從更正確的地方得到軍事新聞,而不是靠竊竊私語的小道消息。那些消息大多都是敵人編造的謠言,意圖是在德國內部製造恐慌。”
希爾維婭感激他就此放過了這個話題,沒有和他糾纏下去:“我很抱歉,施季裏茨。”
施季裏茨嚴肅地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他說回了唱片的事情:“至於唱片,既然我沒有猜錯你的愛好,你大可以把它當禮物接受下來。相信我,希爾維婭。蓋世太保不會因為你接受一份聖誕禮物就定你的罪的。”他顯然興致還不錯,話中的語氣上揚,開起了玩笑。
“如果我因此被捕的話,我就告訴他們,這是你送給我的,旗隊長。”希爾維婭玩笑道。
“當然。”施季裏茨笑道,“然後我們或許會在集中營再見。那個時候,請記得給我彈一首‘離別圓舞曲’。”
希爾維婭終於笑出了聲:“我會記住的,施季裏茨,我一定會記住的。”
艾瑪捧著禮物盒回來的時候,被這種快樂的氛圍所感染。她把禮物盒放在茶幾上,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他們倆之間打量著:“殿下。”
“謝謝你,艾瑪,”希爾維婭向她頷首,“我這裏沒有什麽事情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是的,殿下。”艾瑪以一種故意的姿態向她欠身,就走開了。希爾維婭毫不懷疑,艾瑪會在某個地方小心地探出頭來向他們張望——那是出於一個少女對於愛情的好奇心。
希爾維婭把那隻用金色絲帶打包的黑盒子遞給施季裏茨:“玩笑就開到這裏吧,施季裏茨,這是我給你的聖誕禮物。”
施季裏茨點了點頭:“那我還是回去再打開吧。”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要說告別的話,“那麽,祝你度過一個愉快的聖誕節。”
希爾維婭忽而想起什麽似的:“施季裏茨,你記不記得,在馮·德克森夫人的沙龍上,你欠我一件事情?”
施季裏茨當然記得,他頷首道:“是的,你想讓我兌現什麽呢?此時此刻?”
“請我跳一支舞好嗎?”希爾維婭歪著頭問他。
施季裏茨笑了,他向希爾維婭欠身:“我的榮幸,殿下。”
他走到留聲機旁:“你喜歡哪首曲子,希爾維婭?”
“《春之聲圓舞曲》如何?”希爾維婭問他。她特別選中了諸多著名的圓舞曲作品裏最為短小精悍的一部。
施季裏茨從一邊的唱片架上取出了那張唱片,放在了留聲機上。而後走向希爾維婭,向她伸出手,而後深深地一鞠躬。
隨著圓舞曲歡樂輕快的節奏,他們在大廳裏旋轉起來:
“你的舞跳得很好,施季裏茨。”希爾維婭笑道,“自我來到德國的土地上,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好的舞伴了。”
“我們的人認為,在戰爭時代,舞蹈是不必要的東西。”施季裏茨說,“不過我對此有異議。鮮花也好,舞蹈也好,越是艱難的時代,越是需要美好的東西予以希望。”
納粹於1943年禁止在公開場合跳舞,外交界除外。所以他們都很久沒有跳過舞了,於是不約而同地停止談話,把注意力集中在舞步和音樂的節拍上。
廳內隻有月光照耀下的一片朦朧的銀白,黑色的鋼琴上倒映著微弱的燭火,燭焰在風中搖曳起來,帶來一點溫黃的光。
在悠揚的樂曲之中,希爾維婭的裙擺綻放開來,成為一片星空一般的漣漪。一切都美麗得宛如夢境。
“我應該挑一首十二分鍾的圓舞曲的。”送施季裏茨下樓的時候,希爾維婭笑道,“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和你跳了這麽一支舞,我今天的打扮就沒有白費。”
“你不去望午夜彌撒嗎?”施季裏茨問她——這是天主教的習俗。
希爾維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去,但是霍倫夫人不許我自己開車。她是我哥哥的女管家,一位很老派的夫人。”
“可以理解。”施季裏茨好奇地問她,“那你的司機呢?”
“我開除他了。”希爾維婭直截了當地說,“我是不是對你說過,我的支氣管炎有點複發的跡象?”
“是啊,我還給你推薦了醫生呢?”施季裏茨頷首,“你去看醫生了嗎?”
“等到聖誕節之後吧,看看哥哥有沒有時間陪我去。”希爾維婭說,“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危險,我就不敢讓這麽一個大煙囪在我身邊。”
“你做得對。”施季裏茨簡單地評價道,“那這樣吧,我到辦公室之後,打個電話讓我的司機今晚去做午夜彌撒的時候,捎上你們好不好?”
“什麽?”艾瑪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了出來,帶著滿臉的興奮和期待。
希爾維婭實在是不好意思拒絕施季裏茨了,她笑了一下:“是的,你沒聽錯,施季裏茨請他的司機捎上我們一起。去換衣服吧,親愛的。”
艾瑪歡呼著跑去自己的房間,甚至沒有忘記叫上霍倫夫人。
“謝謝你的好心,施季裏茨。”希爾維婭笑道,“告訴你的司機,我不讓他白幹活,我付他工錢。”
“我想他會很樂意為幾位女士效勞的。”施季裏茨擺了擺手,他穿上了外套,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提前祝你聖誕快樂,希爾維婭。”
“聖誕快樂,施季裏茨。”希爾維婭目送他走向車庫,而後消失在了森林和雪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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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廷根施坦因”更為大家所知的翻譯是“維特根斯坦”。我是為了和親王名字的慣常翻譯保持一致,才在提到他們家族的時候都用“威廷根施坦因”。不過,很多人寫到卡洛琳的時候,寫的頭銜是公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沒有王妃頭銜的緣故,但是她自己是波蘭貴族,然後嫁給了威廷根施坦因親王。所以應該是王妃。
肖邦是波蘭人,納粹種族理論裏的下等人,和他情況類似的還有:柴可夫斯基、拉赫瑪尼諾夫.……聽他們的音樂作品在第三帝國是一種罪名。
跳舞不用肖邦的圓舞曲,是因為肖邦的圓舞曲雖然很有名,但是它是一種對於圓舞曲的理想化表達,節奏是沒有辦法用來當舞曲的。所以才又用了約翰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另外給大家安利一下《皇帝圓舞曲》,是經典電影《茜茜公主》的第二部裏弗蘭茨和茜茜公主共舞的背景音樂,茜茜公主穿的就是著名的“鑽石星花”。大家可以b站搜索,場景非常美麗。